鳴原堂論文卷上(第3/12頁)

陛下何忍以皇帝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進謀者率以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漢之匈奴,南北二千裏,東西五千裏,而曰不過抵漢一大縣,此賈生閱歷之淺也,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典屬國之官,專主外國事。後蘇武嘗為之。行臣之計,請必系單於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惟上之令。今不獵猛獸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兔,玩細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裏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以上涕流者二,實止言匈奴一事。

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緣偏諸,即牙條。今之鬼子欄幹也。內之閑中。是古天子後服,所以廟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之表,薄紈之裏,以偏諸偏諸,即緶子也,謂縫於衣之領緣也。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墻。古者以奉一帝一後而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綈,而富民墻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嬖妾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饑,不可得也。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也。以上俗太奢侈,冒上亡等,太息之一。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鉭,慮有德色言大抵有德色也。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並倨公,舅也,兒婦與舅並倨,無禮甚矣。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嗜利慈子嗜利,猶雲溺愛貪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然並心而赴時,猶曰蹙六國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信並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內,德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然其遺風余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竟,而上無制度,棄禮義,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利不耳,即利否耳,慮非顧行也慮非顧行,猶雲大抵不顧行之是非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盜者剟寢戶之簾,搴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幾十萬石粟,賦六百余萬錢,乘傳而行郡國,此其無行義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流俗失,世壞敗,反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猶雲大抵不動手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管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管子愚人也,則可。管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奸人並起,萬民離叛,凡十三歲,而社稷為虛。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奸人幾幸而眾心疑惑,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奸人無所幾幸,而群眾信上而不疑惑。此業一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渡江河,亡維楫維所以系舟,楫所以行舟。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可為長太息者此也!以上四維未備,秦俗未改,太息之二。

夏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於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繈褓,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導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耆,必先受業,乃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