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家世與亂世

家庭教育在中國具有悠久傳統,從宋慈家世亦可見一斑。

綜合劉克莊的記述與建陽縣志記載,約略可知,宋慈祖上在唐代有個名文真公的先人,傳四代,由邢(今河北邢台西南)遷睦(今浙江建德)定居。又傳三代,一名宋仕唐者到福建建陽任縣丞,縣志說他“公廉有守,遇事通曉”。宋仕唐卒於建陽任內,一家就在建陽定居下來,成為建陽縣人氏。

宋仕唐的兒子宋翔,史籍說他七歲能詩,累官國子監簿,文才曾“名動京師”,回鄉後首倡義舉修建了家鄉的童遊橋。宋翔的孫子就是宋慈的父親宋鞏,官做到廣州節度使,掌勘問刑獄。

宋鞏字世卿,其祖上到建陽任縣丞的宋仕唐字直卿。宋鞏為兒子取名慈,字惠父。可見宋慈的名和字,就寄托著這個家族的理想。怎樣的理想?“慈惠父”三字或可這樣解釋:期望他將來成為一個慈及百姓,惠於黎民的父母官。這樣的家教或者說家族理想的力量,是十分重要的。

但宋慈為官之路卻坎坷。宋代太學生參加科考不必鄉試,可直接從太學應試,宋慈曾科考不第(時間不詳)。直到嘉定十年(1217年)中進士,他被任命為浙江鄞縣尉官,這是他三十一歲的事。就在這年,他的父親患重病。宋慈未能赴任,次年父親去世,他居家守制。這期間,蒙古、金朝和南宋的局勢發生劇烈動蕩。了解宋慈,不能忽略他所處的時代大環境。

在他青年時代,對南宋乃至世界都發生了重大影響之事,莫過於蒙古人崛起漠北。北方金朝因抵擋不住南下的蒙古鐵騎,決定吃掉南宋擴地抗蒙。就在宋慈中進士的嘉定十年十二月,金軍發兵渡淮,大舉南侵,破碎的山河再遭戰亂。朝廷因之提前征收賦稅,一征再征,竟預征到後五年。此時居家守制的宋慈,目睹民間疾苦亂世冤獄,與他熟知的國法、信奉的公正,相去甚遠。

這段歲月對宋慈是重要的。我想應該這樣描述,這重要不僅看見社會,更吃驚地看見自己了:一二十載青燈黃卷刻苦攻讀,雖然贏得了通經史、善辭賦的錦繡聲名,卻對眼前的民情世事知之不多。這是宋慈回到家鄉的一個重要發現,沒有這樣的自省,沒有這樣面對民間痛苦的追思,他的學問將尋找不到切實有用的地方。可是守制三年後,他沒有得到朝廷起用。

嘉定十七年(1224年),宋慈三十八歲了,仍在家中。這年劉克莊到建陽任知縣。宋慈與劉克莊性格不同,卻是好友。日後劉克莊說:我到建陽任縣令,得到的好友中堪稱豪傑而尤所敬愛者就是宋慈。又過兩年,宋慈四十歲才出任江西信豐縣主簿,開始從政生涯。劉克莊“置酒賦詞”為宋慈餞行,曾期望他如辛棄疾。幾十年後劉克莊為仙逝的宋慈作墓志銘,稱宋慈的“勛績”“聲望”確實可與辛棄疾“相頡頏”。

我審視這一評價,遙想辛棄疾出生在已被金朝占領的北方,少年抗金歸宋,並有如彼壯烈詩句:“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宋慈生在南宋的大後方,始終沒有與金軍作戰的經歷,也未見留下詩詞,劉克莊根據什麽評價宋慈與辛棄疾相當?特別是宋慈四十歲才離家赴任之時,劉克莊憑什麽期望他如辛棄疾?這大約是看到二人心志相同。一個人的心志,是他的靈魂,是他生命的統帥,也是我們認識他、理解他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