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向兇犯學技術

不知不覺,白菊、黃桃、木芙蓉都孕起了花蕾,季夏將去,孟秋將臨。宋慈一行已走完北路,又轉往西路。

雖然終日奔波、繁忙不已,但離家久了,宋慈仍不免常常想念老妻,尤其是天陰天晴、肩酸骨痛的時候。他知道,夫人也一定是掛念著他,擔心他的安危。有時他想,玉蘭作為他的夫人,這一輩子也沒度過多少舒心的日子,尤其是芪兒逝去之後,玉蘭更一下子就老了許多。

循行部內,或走坦途大道,或入險山惡水,宋慈也的確不是一帆風順。審斷舊案,經遇新案,緝拿真兇,追捕逃犯,他們也遇到過拒捕的亡命之徒。在梧州與封州交界處的猿居山一帶,他們為大雨所困,宿在一座古廟中,甚至遭遇一個被他們緝捕中作案團夥的襲擊;在那次大雨滂沱的夜戰中,有兩名軍士倒下,再也沒有爬起來。宋慈若不是自小習得一些武功,若不是童宮、霍雄拼死相護,他身為案徒們的主要刺殺目標,不死也免不了被傷。但總算安然無恙,總算把那個團夥大案也審辦清楚了。當然,他調動了當地巡捕和官兵。

然而更多的是疑積舊案,更多的仍是通過檢驗屍骨來取得定案實據。

“大人,從前我們只知服毒而死者,其骨為青黑色。”

“如今我們還知道了,穿青衣入棺者,腐爛之後,其骨也可以呈青黑色。”

“但這種青黑色只在表面,以刀一刮便知端的。”

無論誰提起話題,無論是誰插話,宋慈與霍雄和童宮,常常沉浸在每一個哪怕是微小新發現的喜悅之中。

他們又發現以醋煮骨不可見錫,接觸到錫,骨就變黯,傷痕也就難以辨認了。他們也見過被毆致死者,被毆致命處不至骨損的,這種情況多是肉緊貼在骨上,用水沖激也不下來,以指甲剮剔才掉。此外,也有原屍外表確實無傷,而驗骨窺出傷損的,那麽此種骨損,多只有頭發絲樣痕跡,須得仔細辨認才能發現。

他們在肇慶府還認識了一個老仵作,從他那兒學到了一種頗為便利的驗骨法。

“其實,濃磨好墨塗抹於骨,候幹,洗去墨,如果無傷損,黑墨便不侵入,洗之即去。如果有傷損之處,黑墨一定侵入,洗之不去,其痕自見。”老人說。

宋慈如獲至寶,當即以重銀獎勵之。

“骨折之處,細窺之,必有芒刺,而且必是一面芒刺朝裏,一面芒刺朝外,朝裏者,必是受擊之處。”這是老人的又一貢獻。

他們還遇到過偷屍換骨的案子,為此,不得不學會善辨男骨、女骨,乃至獸骨,他們已能在整副骨骸中斷無差錯地辨出任何一塊混雜的有傷或無傷之骨。

“骨上青暈之痕,長形是為物傷,圓形是拳傷,大塊乃頭撞傷,小塊多為足尖踢傷。”這是宋慈縱觀許多成例,得出的一般結論。

……

“快說,你究竟是用何物染骨,以致黯黑之痕幾乎與真傷相混?”這是宋慈在審問一個因拒捕而被拿獲的犯人。

犯人連眼皮也不擡一下。

“你快說!”

“……”

“說!”

犯人的嘴唇動了一下,終於說:“我快死了,不會告訴你的。”

染骨之事,是另一個同案犯在臨死前告說的,可惜那個案犯已死,若眼下這個主犯也死去,宋慈可能這一輩子也難以解開這個染骨之謎。他把牙一咬,雙手扶住全身是血的案犯,對他說:

“我給你治傷,免你一死,你說!”

“此話當真?”犯人睜開了眼睛。

“本官絕不食言!”

“那是一種毒草。”

“什麽毒草?”

“名叫賤草。”

“你認得。”

“認得。”

“願意教我?”

“只要你不食言。”

“松綁,取藥!”

宋慈果真沒有食言,盡管這是一個死罪人犯。宋慈終於認識了賤草,並且懂得了驗此真假難辨之骨,可用新棉絮在骨上拂拭,如遇傷損之處,必定牽惹綿絲,否則,縱有黯黑之痕,也非損骨。除此之外,也還可以用油灌之,向光明處照看,凡傷損之處,油到便停住不動;若通骨明亮無異,便是無傷。

“呵,古人驗骨,其驗域大多只在檢驗是否中毒,如今我正擴大這個驗域。”宋慈不無得意地想。是的,如今,豈止是驗服毒,舉凡兇殺、病歿、火燒、水溺、湯潑、跌死、塌壓、閉悶、雷震、蛇傷、馬踏、自縊……宋慈幾乎無所不能檢驗。

自古以來,最難斷的案子不外就是疑積多年的懸案,其所以難,也就在於屍腐境遷,難以勘驗。然而這些,對宋慈來說已不是無可企及。那麽還有什麽常規之案,能使宋慈茫然呢?

“循行三月,勝讀十年書啊!”宋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