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黃泥村探訪

這個荒涼小村,也不知從哪個年代開始,不分貴賤,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人多好賭。尤其在掛鐮之後,入冬之時,甚至南來北往,各種各樣的賭徒都會到這兒來碰運氣。於是,這個黃泥村幾乎家家戶戶都很忙碌:供人賭房,招呼吃住。那賭的花樣兒也多,正賭、旁猜、擲色、擷錢……或圍著賭桌,或蹲在地面。輸了的,剝衣典裳,褫巾卸襪;贏了的,飲好酒,食佳肴,尋女人過夜。戰亂之年,村中為貧困潦倒的農家婦女遂了贏客需求的不乏其人,村人也不以為然。

因為如此,南來北往的賭徒不論輸贏,總有些銀錢往這個村落的人們衣袖裏流。這賭,倒成了這個小村人們的一條生計。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村落中的人們約定俗成,好賭,卻本村人不與本村人賭,只是陪客助興。女人們也是如此。

平民女子原本不像富家閨秀那樣深居高閣,何況這樣一個荒涼地方的農婦。逢著合該吃飯的當兒,不見男人回來,她們便將飯菜燉在鍋中,洗凈了手,用香熏出濃郁的氣味,然後到賭桌前去喚丈夫道:“去吃飯吧,我來。”於是,丈夫去了,她們補了丈夫的位。或是男人們輸敗了興,去喚女人熏香了手來,也常有翻本的。

至於那些賭紅了眼的外客,多有到了吃飯時間不肯下桌的,於是就有女人們做了饃饃、煎餃、蔥餅兒,送到賭桌前去。賭客們餓了,拍出幾個錢頭,便有女人們將好吃的放到他們手中。

到這兒放賭的外鄉人都曉得這村中還有一個規矩,這兒的女人雖說夜間有肯陪夜賺錢的,但日間卻比別處的女人更碰不得,哪個大膽的要是敢毛手毛腳,被喊將出來,全村人都會亮出器械,舍得拼出命來捍衛那女人的尊嚴。而那個膽大的就注定要被狠揍一頓。

宋慈來到黃泥村,這一切對他來說,就不是什麽秘密了。

“邱氏做姑娘時,雙親已故,沒有生計,也做過陪人過夜的事,後來嫁了人,便不做了。”又是那個曾來報案的老人告訴宋慈。

“嫁了人後,她家中也開賭坊嗎?”宋慈又問。

“開的。全村沒有一家不開。”

“她家這段日子,發生過什麽異常的事沒有?”

老頭兒的住屋窗破了,門朽了,有幾處地方瓦可洞天,陽光從那小洞隙中漏進來,落在地面,光斑如雞蛋般大,或如小碟兒大。舉目四望,房中的一應用具及被榻衣履都很破舊,唯有廳上一張賭桌,很是光鮮,過了漆。宋慈就坐在這張桌前向這戶農人了解情況。

“可疑的賭客,這就難說了。好像……也沒發生過什麽大事。”老頭兒說。

“去年冬天,她家不是有個賭客挨打了嗎?”屋裏一個年輕女子插話道,她是老頭兒的媳婦。

“那有什麽奇怪,那事,別人家也有過。”屋裏一個漢子說,他是那插話女人的丈夫。

“什麽事?”宋慈問。

“有個叫葫蘆的賭客在邱氏家中挨了棒。”老頭兒說。

“為何挨棒?”

“放了規矩。”

“你且詳細說說。”

“那天,葫蘆又到邱氏家中去賭,那葫蘆也是老賭客了,時輸時贏。那天大發,贏得眼都紅了。邱氏烙了蔥餅兒到賭桌前去換錢頭,葫蘆直叫要好酒好菜。邱氏便回轉灶間去做,忙了一陣,湊合了幾盤,喚那葫蘆來吃,葫蘆去了。約才半頓飯工夫,邱氏在灶間大嚷起來,人們奔進去看,就見葫蘆喝得滿臉通紅,正強抱著邱氏親嘴,口裏直嚷道:‘我有錢,有錢……’有錢也沒用,這規矩是不能壞的,葫蘆當場就遭了一頓打。事情就這樣。”

“打得很厲害?”

“不輕。葫蘆當時走不動了。是村裏人用他那贏來的錢使人把他擡走了。後來也不知他去了哪兒,至今也沒看到他來過。”

“他遭了打,還會來嗎?”

“照說會來的。挨打歸挨打,打了便了。他要再來,村人一樣歡迎。這也是規矩。”

“當時都有誰參與打?”

“多啦,誰碰上誰打。”老頭兒的兒子說。

“邱氏男人打得最狠。”女人又插話道。

“葫蘆是哪裏人?”

“聽講是北路人。”

“原是個姓胡的大富人家的子弟。”老頭兒說,“他父親也好賭,很早以前也常來我們這兒賭。”

“他父親現在……”

“早死了。”

“怎麽死的?”

“被人殺死。”

“兇手是誰?”

“不知道。”

“沒拿住嗎?”

“不知道。”

在老人家中,宋慈所了解到的就是這些,覺得那葫蘆是個應該查一下的線索。宋慈面前茶碗的水面上,正落著一線從屋瓦漏進來的銅錢般大小的光斑,他端過那碗茶飲盡,然後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