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得不親歷屍檢

“真沒想到,兩年前那夜,他跑到馮老爺宅裏去,原本沒想過要殺人。”

“世間之事,真是無奇不有。”

審訊已經結束。當葫蘆在火把的亮光中被押上大堂,衙中的人們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著他,把他看作一個有著非凡作案手段的案犯。然而,審訊卻實在不如人們想象的那麽困難。當枕頭、柴刀以及當年扔進袁恭房內的那把短刀等物一並扔在葫蘆面前時,葫蘆難以抵賴,用不了幾回合,就一一招了。所供賄賂之事,與袁恭的招供相合;他在城外荒山連殺二人,以及悶殺邱氏之事,也在宋慈的推斷之中。

於是人們驚嘆宋慈的神斷,驚嘆葫蘆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作案過程。待到案子審完,退堂之後,人們都禁不住這般談論,倒是宋慈在辭別了單知縣後,一聲不響地往下榻之處走去。

宋慈有宋慈之想。他想的是,這葫蘆實際並非一個手段高明的案徒,可他又確確實實地做了這許多令人發指的事,確確實實成了一個視殺人如兒戲的要犯。這是為什麽呢?他覺得這葫蘆的作案史委實值得一個審案官認真思索一番……

兩年前的那天夜裏,葫蘆是在三更過後潛入馮宅,進到宅內,聽得正廳中尚有女人們的哭泣吵架之聲,偶爾也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他並不去理會那吵罵,只樂得更好行竊。

他看到東廂房的門正開著,裏面有燈無人,就溜了進去。手腳利索地偷竊一陣,將竊得之物打成一個大包袱,背了正要溜時,忽聽到一個婦人的哭泣之聲直往房裏來。要溜,來不及了,葫蘆忙將那包袱往榻下一塞,人也待鉆進,但腦袋撲下時,眼睛朝後一溜,卻見一個被他掏空了的大箱籠還大張著蓋,葫蘆忙起身去蓋。到那箱籠前,腳步聲就在門前了,要去鉆榻下已來不及,情急中葫蘆索性鉆進箱籠,扣上蓋子,就藏身箱中。

差不多是落下蓋子的同時,葫蘆在箱中聽得“砰”的一記關門聲,也不曉得這進房來的婦人是否看到了他,葫蘆在箱中禁不住打起抖來。

接著,他聽到嗚嗚的哭泣之聲,這才松一口氣,料想婦人準是沒有看見。可是婦人一直哭著,就在這時,聽到婦人的腳步聲……腳步聲是朝箱籠來的,並且就在箱籠前停下來了。

“壞了!”葫蘆在箱籠裏大氣都不敢出,接著又聽到婦人的手觸動箱籠上銅扣的聲音,葫蘆驚駭到極點,根本來不及思量對策,箱蓋已經打開。出於本能,葫蘆霍地一下從箱籠裏站起來——就這一瞬間,他聽到那婦人無力地“啊”出一口氣,便倒下了……

葫蘆清醒過來時,低頭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婦人,這一看,倒真把他嚇壞了!

他這個收過不少屍首,見過各式各樣死人的棺夫子,還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睜得這般大的驚恐萬般的眼睛,那變了形的臉,世上找不到什麽來比擬!

“死了?”葫蘆這樣想著,就抖顫顫地伸過手去試了試她的鼻息……“完了,一點氣兒也沒有了。”

葫蘆木然呆立在房屋中央,仿佛房屋正向他塌壓下來。他現在是殺人了,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嚇死了!驚愕之中,又聽有人正向房間走來,並且停在門前,開始叫門。

“夫人!夫人!”是個小丫鬟的聲音,輕輕的,像是不敢大聲,怕被誰聽見似的。

葫蘆馬上想到要去吹燈,可雙腿又好似被釘住,只挪不動,好一陣,才移過步去,噗的一聲吹滅了燈。

“夫人,你可要保重身體!你打開門,老爺讓我送來一碗參湯,讓你喝了。”

葫蘆伏著,不敢出氣。那個丫鬟在門外喚一喚,停一停;停一停,又喚一喚,也不知候了多久,終於嘆息一聲,走了。

葫蘆怯生生地站立起來,早已滿身大汗。這夜,月色很好,月光從那落著竹簾的窗牖裏透進來,居然還將房中照出一片銀灰的光影。此時,葫蘆忽然窺見妝台上有一帖白色的粉末,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端起那粉末來嗅,又舉到窗前仔細辨認,認得那粉末並非他物,是砒霜!

“莫非這婦人本來就想死!”

葫蘆又注意到妝台上還有一把酒壺,壺邊一只小盞,裏面已斟有大半盞酒液。

“是了,準定是了!”

葫蘆先前替人收屍,也收過那樣的屍,曉得這自去尋死的人,大抵臨死前,多有去自尋一套如意的衣裳,換得一新,再去死。剛才這婦人去揭箱籠,必是為此。

“她橫直是要死的。”

葫蘆忽又這樣想。這一想,心也寬了許多。隨後,他像從前替人收屍那樣,把那婦人輕輕地抱上了榻。稍停片刻,又把那砒霜調入酒中,然後熟練地在那婦人的“啟齒穴”輕輕一按,打開了她已經緊閉的嘴巴,又捏緊了她的“通咽穴”,把那調了砒霜的酒灌了下去。他做這事並不費勁。這一套,本是這一帶棺夫子們端飯碗的本事。人死了,沐浴幹凈,主人家多有要在死者咽中灌下少許酒,而後含上一粒煮幹三壺水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