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窗外飛來的銀子

審訊在縣衙的公堂上開始了。

現在不僅是單知縣,就是縣丞周安平、押司黃進泰、孔目呂貴爾等,也都不得不承認宋慈是個不凡的人物。他們想象不出這個人的頭腦裏怎會想出那許多他並未看到的事兒,驚嘆他對這些事兒的推斷。這種推斷簡直嚴密有如鐵壁,堅固好似銅墻,以致犯案人想推也推不倒,只得在銅墻鐵壁之前垂首認罪。

這使得宋慈在這次審訊的公堂上也成為眾人注意的對象,從單知縣問出第一句話開始,他們就不時地看看犯人,又看看宋慈,不知宋慈還將說出一些什麽不同凡響的話。

宋慈幾乎毫無表情。此刻他都在想些什麽呢?那些注意他的人大約誰也不會想到,當宋慈發現了此案的欺詐之時,心裏就為一種深深的自責填滿。他很悔愧自己昨天驗屍之時,未曾像在建陽檢驗朱明潭的屍首那樣,親自去看一看。如果看一看,昨天就可能把袁恭抓出來了。那樣,那位少婦或許就不至於被殺。不管怎麽說,宋慈現在覺得這少婦之死,自己也是負有責任的。但現在悔也無用,愧也無用,要緊的是盡快拿住那仍隱藏在背後的兇手。

對於審訊袁恭,可獲兇手,宋慈差不多是毫不懷疑的。現在,他正全神貫注地聽審,每當這樣的時候,他的精力和智力都能發揮到最佳程度,他那用形形色色古往今來刑獄案事編織而成的知識之網已經張開,任何一個微小的疑點都很難漏出網去。可是不久,他又發現,他以為審訊袁恭可獲兇手的判斷,出現了意外。而且這意外,並非由於袁恭的不肯招供。

“小人……受了賄買。”袁恭跪在堂前第一句便這樣供道。

“兇手是誰?”單知縣問。

“小人不知。”

“胡說,哪有受了賄買,不知兇手!”

“小人委實不知。”

“啪!”單知縣將驚堂木一拍,“事到如今,膽敢不招,來人!”

單知縣充分顯示出了他審案嚴懲不貸的尊嚴,眾衙役一聲吆喝,兩個衙役上去就架住了袁恭。

“慢!”宋慈插話道,“單大人,不妨先讓他說說,何以受了賄買而不知兇手。”

“好吧,你招!”

兩個衙役放下袁恭,袁恭叩道:“大人,只因驗屍前夜,有人從墻外朝小人家中扔進五兩銀子……”

“啪!”又一聲驚堂木響,單知縣怒道,“又是胡說,五兩銀子,你就肯擔此風險?”

“大人,事到如今,我……實在說不清了……”

“說!”

袁恭瞄一眼堂上,單大人的目光正盯著他。他搖了搖腦袋,定定神,接著戰戰兢兢地講出了一件發生在兩年前的事。

兩年前,袁恭還住在城東一家小巷內,獨自一戶人家,三間房子,一個小院。上有老,下有小,妻子尤氏長得胖大結實,膽子卻小。一天夜裏,他與妻子在房中睡得正酣,妻子尤氏突然驚叫一聲將他抱得緊緊的。他醒來,就見妻子驚得說不出話,只拿手指著搖窗。他朝搖窗看去,也吃驚地看到那搖窗還在來回擺動……

他霍地一下坐起,只聽得“啪”的一聲響,有個東西從榻上掉落下地。低頭看去,隱約可見是個包袱。他立即掀被下榻,擦火鐮點亮了燈,這才看清是個挺漂亮的絹帕包袱。解開一看,裏面竟是一包白銀和一柄亮閃閃的短刀!

尤氏嚇得全身抖個不停,只將丈夫抓得更緊。袁恭也大惑不解,旋即推開尤氏,開門出房來看。

月亮即將西沉,是天將拂曉的時辰了,門外是一片清幽的月光,月下空無一人,只有一棵老樹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黑影,樹後是一堵高墻。夫妻二人再沒入睡,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

天終於大亮了。不久,有衙役匆匆來叫驗屍,道是本城巨富馮老爺家的仆人來報,馮老爺的夫人楊氏死了。

“馮老爺?”聽到此,單知縣不禁插問。

“正是。當天,小人到縣衙,接著就隨大人你去馮老爺家中驗屍。馮夫人楊氏住在東廂房。進到房中,大人你也看到,楊氏房中的陳設,與馮老爺這樣的大富人家是不相稱的,未免寒磣。窗前那竹簾的縫隙間落著灰塵,好像很久都不曾拉起過。幔帳也舊得變了色,妝台上空空的,一面銅鏡倒撲在妝台上。再看楊氏屍體,臥在榻上,雲鬢散亂,衣裳不整,腳上著鞋……”

“可是與昨夜這婦人死的情形相似?”宋慈插問。

“大體相同。不同的只是,楊氏穿著同平日穿著沒啥不同,昨夜這婦人卻是一身艷裝。”

“說下去。”

“小人看後,雖不明何物致死。但已曉得是被投砒霜入口,假裝服毒的。小人聯想到昨夜那包銀子,有誰肯白送銀兩與我呢?必是兇犯作案來賄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