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烏衣緋裳(第2/3頁)

“嗯,愛卿所言甚是……”司馬紹單掌據案,微微傾身,想了一想,冷然道:“益州尚為氐胡所竊,荊、湘乃重地,不容輕忽,若清河嫁陶氏或甘氏,理當寄予湘州!”

“陛下聖明!”

刁協沉沉一揖,遂後,想起一事,眼底精光不住亂閃,嘴巴張來闔去,幾番欲言又止,終是一狠,死死忍住,笑道:“如今唯余一事,即乃高平侯。若高平侯體察聖意,晉室之天下,固若鐵壁矣!”

“然也……咳,咳咳……”

卻於此時,司馬紹重重咳嗽起來,直咳得面紅耳赤亦收不住,繼而渾身痙攣,眼淚鼻涕一起流。刁協大驚失色,當即便命宮人延醫。片刻後,數名禦醫提著藥箱匆匆而來,細細一把脈,面面相窺,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盞茶後,刁協一步步退出偏殿,扭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太極殿,復望了望蒼穹圓月,搖了搖頭,悵然一嘆,隨著宮人卷袖而走。待至青巷深處,正欲鉆入牛車,忽見華燈浮深巷,一群宮女擁著南康長公主入宮面聖……

……

月影婆娑,一半灑墻,一半泄入室中。

桓彝與桓溫對座。

室中極靜,可聞輕微火舌聲。桓彝凝視兒子已久,桓溫按著膝,微微傾身,眼光開闔,冷鋒乍射。

稍徐,桓彝將案上竹簡一卷,淡然道:“縱然汝所言乃真,亦難以成事。”

“兒子知也。”桓溫微微一笑。

桓彝頓了一頓,冷冷瞥了一眼兒子,拾起茶碗,抿了一口:“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新皇並非先皇,先皇仁厚,而仁厚者,必眷於內。當今聖上,其人難度,其意難測,然,唯有一願,乃眾所周知,汝可知,乃何?”

桓溫道:“集權於內,安定社稷。”

“然也。”

桓彝挽了挽袖子,長身而起,度步至門外,仰望天上星辰,但見星光黯淡,月色皓潔,深深凝視一陣,回首道:“恰若乾之星相,月輝其光,星黯其色。然,月僅其一,繁星難數。若吾料非差,汝之所謀,興許,將適得其反。”

“兒子知也。”桓溫迎著桓彝的冷眼,一步一步走到屋檐下,擡頭望月,聲音平靜:“阿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瞻簀即若一星,勾連於眾星,根深葉茂若網織,非一月可盡。然,兒子之所謀,乃為庾氏也。如今,我庾氏實為月側一星,既不容於網,理當伴於月。暨待一日,或於日月爭輝。”

陡然間,桓彝眼睛猛地一眯,定定的看著兒子,半晌,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哈哈一笑,闊步入內。

……

月,月浸西窗。

燭火輕舔,沉香徐冉。

王羲之靜坐於室,眼觀鼻、鼻觀心,心觀族伯。

大司徒氣色極好,正行擺弄案上茶具,壺中水已沸,淺聞噼樸聲,王導不慌不忙的拾起竹勺,於壺中微微一攪,細觀茶色,碧綠若玉,輕輕一嗅,濃香盈透,淡然一笑,以勺勾得七分滿,徐徐注入竹盞中,聲音平淡:“煮茶需隨心,意至則茶醇。常聞人言,成都侯擅烹清茶,惜乎,未嘗其味。然,茶色有濃淡,茶意有諸般,其人所行之志,未必適於汝。”

“然也。”王羲之捉起竹盞,淡抿一口。

王導捉起另一盞,吹了吹盞中浮沫,淺抿一口,笑道:“處仲雖亡,亡得其時,亡得其所。我瑯琊王氏之所存,並非在處仲,亦非在吾,當在汝輩爾。汝輩若不自棄,我瑯琊王氏即可簪纓不替,冠冕不替,世祿不替。”一連三個不替,道盡世家本質。遂後,大司徒看了看侄兒,嘆道:“身為世家子,當為家族謀。逸少意不在功名,王氏卻需立足於朝堂,如此,方可安享山川日月……”

“侄兒知也。”王羲之深深抿了一口茶,細細咀嚼著其中滋味,暗覺苦中有甘,甘中存苦,一時盡顯迷悵。

“甚好,甚好……”王導提起竹勺,攪了攪壺中水,未看侄兒,注視著茶水起伏,淡聲道:“道徽既已提親,且待來年,汝當於深猷一道完婚。暨待朝議畢罷,汝當出仕會稽。”(深猷,王允之的字)

“是,族伯。”王羲之挽袖於眉,遮掩住眼底的無奈,深深一揖。

“唉……”殊不知,大司徒卻搖頭長嘆,漸而,微微咳了兩聲,接過婢女遞來的絲巾抹了抹嘴,悵然道:“陛下意在皇權,帝室若固,社稷即安。而此,卻非諸士族所願,是以,顧氏嫁女於我王氏,郗氏亦如是。吾之所惑者,即在於此,若欲復振社稷,帝室當固。然若固帝室,家族即衰。唉……王導也王導,身居高位,左右徘徊,其奈何哉?!”說著,掌著矮案一角,慢吞吞的站起身來,一步步挪出室,搭著婢女的手,走入月影中。

王羲之送於門口,恍覺族伯的身影愈發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