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三公之後

仲夏之月,恰若夜空中的一輪銀盤,灑下漫天清輝。

晚風拂林,瀟瀟颯颯。林中有一只夜蟬,趴於枝葉間,興許被風所驚,亦或為月所迷,吱吱微鳴。

月浸西窗,瑩白若水,曹妃愛跪坐於曉月窗畔,身襲雪底粉邊滾蓮裙,左肩襯著一朵碗大海棠。斜風輕撫海棠葉,柔緩的繚著佳人臉頰。燭火盈淚,挾裹著徐徐沉香與冷月爭輝,將傾國絕色攬入懷中。

白葦席,烏桃案。

案角置著燕踏蘭花熏香爐,案中鋪著左伯紙,邊角擱著雪梅印潭硯與細毫筆。曹妃愛卻並未行書,而是在看書,烏黃相間的竹簡半展半卷,指尖筆著內中字跡寸寸下移,眸子亦隨其移而移,長長的睫毛間或撲扇。

“吱,吱吱……”驀然間,窗外夜蟬不知何故,大聲叫起來。

雪指一頓,曹妃愛水眉微皺。

蟬聲持續,侍於一側的嫣醉見小娘子皺眉,頓時不樂了,左右一瞅,見案角有一團廢紙,當即用手一揉,捏作指頭大小,在手裏掂了掂,而後,瞥了一眼窗外蟬,猛地一揚手,“嗖”的一聲,白團浸夜入林,鳴聲戛然而止。

“嘻嘻……”嫣醉拍掌嬌笑。

曹妃愛嘴角的絲巾微微一翹。

恰於此時,革緋一手抓著裙擺,一手提著食盒正行至小樓下,見紙團與蟬同時墜下來,遂將身一旋,揚手一捕,水藍蕩漾間,紙團與蟬盡入掌中。攤掌一看,墨蟬入玉掌,色澤溫潤。莞爾一笑,復拽裙擺,踩著楠木梯,旋身而上小樓。轉過八面梅屏,將食盒放於梳妝台上,朝著窗畔小娘子淺淺萬福,柔聲道:“小娘子,夜深了,該歇著了。”

曹妃愛問道:“現下幾時了?”

“寅時一刻了,小娘子早該歇了。”嫣醉瞥了一眼梳妝台上緩緩流動的琉璃漏刻,情不自禁的掩了掩嘴,伸了個懶腰。

“哦……”曹妃愛將竹簡卷起來,瞅了一眼窗外月,再看了看梳妝台上的食盒,輕聲問道:“為何紅筱尚未回?”

革緋將食盒揭開,從中取出幾樣精致的糕點,嫣然笑道:“婢子方才途經東室,見內中燈光猶然,想來……”

“想來尚在著衣!”嫣醉搶答,眸子則一閃一閃,心道:“唉呀,紅筱真笨,已然著衣一個時辰了。”

曹妃愛睫毛眨了眨,嘴角的絲巾翹得更高了些,淡聲道:“文玄武緋,各色十二,確乃繁復了些。況且,阿弟尚乃二品假節使,復多兩樣。”

“二品……”嫣醉眯著眼睛,歪著腦袋想了一想,心中有個念頭,委實忍不住,嘟嚷道:“二品有甚了不起,小娘子乃一品,不,無品、大品。他將上朝,小娘子為何……”說著,可憐兮兮的看著小娘子,在其心中,小娘子最大,她不明白,成都侯上朝幹小娘子何事,小娘為何也終宵不眠。

革緋嘴角一彎,淺聲低笑。

曹妃愛皺了皺眉,懶得理她,看著革緋,吩咐道:“寅時已至,不可再行耽擱。且去看看,把食盒也帶上。大朝覲之日,由卯時至午時,若行庭議,興許尚至末時。雖說有盛筵,卻食難裹腹。每逢此時,餓昏於途者,不缺。”

“是,小娘子。”

革緋溫婉笑著,將各色吃食復又放入食盒中,提盒而去,轉身之時,將墨蟬與紙團塞給了嫣醉。

嫣醉捧著一黑一白,呆呆的看著革緋離去,暗覺有些餓,眉頭皺起來,舔了舔嘴角,嘟嚷道:“小娘子備食,原是為他呀,小娘子不餓麽,嫣醉有點餓……”

“我困了。”曹妃愛懶得聽她喋喋不休,盈盈起身,瞥了一眼樓下,只見東室燈光清冷,鶴紙窗上剪著兩個人的身影,一者豎擺“大”字,一者尚在前後忙碌。輕輕一笑。

院中東室。

劉濃伸展著雙臂,竭力的微笑著。

紅筱額角滲滿細汗,嘴角咬著針線,手裏也捉著銀針,正行細細縫改。今夜成都侯穿了脫、脫了穿,反反復復,已然數遍。朝服乃公制,又因名臣名士大多服散,是故,袍身極其臃腫。紅筱服侍他已久,知其心喜修身之裳,故而不斷的改著。

劉濃太陽穴也染了汗,笑道:“紅筱,便如此吧。”

紅筱跪伏於葦席中,一邊忙活,一邊答道:“且稍待,這便好。”

稍徐,玉指穿針拉線,縫畢最後一角,紅筱咬斷了絲線,好似喘了一口氣,把針別於發髻上,抹了抹額角,微仰螓首,細細打量,半晌,笑問:“郎君,尚可否?”

“甚好,甚好!”

劉濃舒了一口氣,展了展腰,走了幾步,極其合身,頭戴二品三梁虎賁冠,兩翼插著雪鶡毛,喻意忠貞武勇;腰上系著三闕玉衿,巴掌寬;衿垂玄色縷雲,佩綏直直墜至腳踝;腳上則蹬著緋色雲履,鞋頭斜翹一寸。腰間尚懸劍,四尺楚殤。遠而望之,英氣逼人,近而察之,肅然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