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烏衣緋裳

夜,皓月當空。

城內,劉氏酒肆,劉濃獨自一人跪坐於月下,略顯冷清。朱燾等人俱已離去,無它,因明日即乃月半望日,魏晉承漢制,每月朔望日行大朝覲,而此番大朝覲乃司馬紹繼位首覲,是故,江東諸朝臣皆至,卯時即需入台城靜待天明。

近幾日,建康城南來北往,士族雲集,驅著牛、趕著車,穿行於大街小巷,恰若靜水流深。

王敦與司馬睿前後歿亡,司馬紹繼位後,不顧皇家顏面,大肆下嫁公主與諸世家聯姻,時有荀氏荀羨逃婚,匿藏於鐘山野寺,奈何天不從人願,其人外出遊玩時,恰逢尋陽公主,終為監察府捉回,勒令擇日成婚,並拜駙馬都尉。待嫁罷先皇之女,司馬紹復召沛郡劉耽入宮,意欲將年僅十三歲的女兒司馬南弟嫁予劉耽之子劉惔……

諸此種種,劉濃有所耳聞,心中自知,司馬紹已然迫不及待,新皇大朝,按律遵禮,當行台議、庭議、大筵群臣。台議乃三公與帝議,庭議則是五品入殿共議,其後,則乃九品以上盛筵。待至盛筵之時,朝中格局即現。

自晉室復立於江左,帝室衰微致極,外不掌軍權,內不控朝局,司馬紹乃有識之帝,豈會任由世家掌權,故而,其人之作為雖溫和,卻與司馬睿大相炯異,奈何,操之過急。休言其他,世家自在慣了,豈容皇權鼎盛?亦如賈後,亦如王八之亂,今朝頭頂玉冠,明日顱掛市口,朝不保夕!

“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思及如泥潭般的朝局,劉濃搖了搖頭,悵然一嘆,心中卻更為思念豫州,暗自作決,待大朝覲畢,迎出宋祎之後,即行北回。

“郎君……”

紅裙飄搖,紅筱踩著水月長廊而來,懷中捧著錦盤,內置衣衫與頭冠,色呈緋紅。

劉濃按膝而起,笑道:“時辰尚早,何需現下便著裝。”

紅筱一手托著錦盤,一手拽著裙擺,淺淺萬福,嫣然道:“小娘子言,卯時即需入台城,此地距台城尚需半個時辰,故而,寅時即需著裝。”言至此處一頓,飛快的瞥了一劉濃,輕聲道:“婢子從未服侍郎君著朝服,思量著,莫若……莫若先行試試……”說著,說著,臉頰紅透了,這套二品武官緋服,佩飾繁復,她已然琢磨了半宿,其中有幾件,委實不知該如何穿戴。

“流光附銅影,歲月逝容顏,昔日烏衣子,而今緋裳臣……”劉濃微微一笑,把手張開,狀若套甲木人。

紅筱莞爾一笑,掩嘴道:“郎君,莫非意欲對月著裝乎?”

劉濃笑道:“有何不可?”

“不可。”紅筱輕輕嬌笑,螓首微垂,卻匆匆瞥了一眼不遠處。

劉濃順著她的眼光一瞅,只見小樓依月光,夜燈繚月窗,中有一人,正悄悄探望。四目一對,雖是隔得老遠,成都侯也仿若聽聞一聲冷哼,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淡然道:“入內,入內……”

……

台城,燈火輝煌,猶勝天上華月。

成百上千的宮女提著蛾燈,秀立於太極殿兩側。宮人穿梭於殿中,布置著各色物什。內有九儐相往來奔走,時而指東,倏而言西。在太極殿的外圍,尚有數百宮廷騎士、步甲正行操練,皆為明日大朝覲而忙碌紛紛。此事,關乎天家顏面,萬萬不容有失。

“顏面乃何物,司馬氏尚有顏面乎……”

司馬紹靜坐於偏殿中,未著朝服,僅著一身寬袍,手裏捧著一紙諫書,此書來自太學博士阮放,內中言辭犀利,字句若箭直刺人心,尚且引經據典,駁盡皇家不應將草率公主下嫁,此舉,有失顏面。

刁協坐於斜對面,瞥了一眼司馬紹,見其面紅如朱染,心知皇帝已怒,暗自一陣盤桓,待司馬紹氣色稍緩,輕聲道:“荀氏已獲,沛郡劉氏亦從,陛下大計,功成一半矣。”

“清河不肯嫁朱燾,又當何為?”司馬紹暗覺心中煩躁,揉了揉脹痛的眉心,將手中諫書一扔,輕飄飄的落於案下。

刁協看著朱色地板上的玄色諫書,目中精光一陣閃爍,捋了捋須,恭聲道:“回稟陛下,據臣所聞,清河殿下入鐘山,曾與成都侯一晤。而此番歸來,殿下並未提及成都侯,是故,依臣度之,想必殿下已知,當以社稷為重。”

司馬紹冷聲道:“若是如此,為何不嫁朱卿?”燈火舔舌,映著皇帝半張臉,陰沉若水,暗思:“尋陽嫁荀羨,南弟嫁劉惔,朝中稍固,然則,尚需節外軍權,若無軍權在手,即若先皇縱容逆臣犯上,一旦事臨,無力持正!”

刁協怔了一怔,隨即,小眼睛一眯,揖道:“陛下勿憂,江東十州,揚州暫且不論,如今成都侯牧豫州,高平侯都督兗、青、徐三州,柴桑侯都督廣、交、江三州,梁州乃甘季思,曲陽侯都督荊、益二州。除卻成都侯與曲陽侯,尚有柴桑侯與甘季思,任其一者,皆可外固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