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捭視六合

蒼穹若目,皓雪似眼芒,冷然注視著天下九州落入棋盤。

棋盤之西,絮雪輕淺,緩緩吹白了始興城。

城中多盛槐,此刻為雪一纏,狀若玉雕冰堆,祖盛騎著黃驃馬,慢行於雪槐下,身後跟隨著數十甲騎,健馬打著響鼻,噴著濃霧,將宛若畫格的雪道踩得坑坑點點。忽然一陣風來,卷起落雪若揚紗,撲了祖盛滿臉,微寒。

祖盛抹了把臉,淡然一笑,勒轉馬首行向城外軍營,營中有三千精騎,五千精銳步卒。恰於此時,一騎東來,穿過皚皚雪陣,直直插至近前。來騎未下馬,抖了抖肩上白袍,按著腰間劍,微微垂首,嗡聲道:“見過祖郎君,我家郎君向祖郎君問好。”言罷,呈上一信。

信紙白若雪,朱泥嵌壓一縷淺絲。見得此絲,祖盛面上笑容層層綻放,此物非乃別物,正是昔年,他贈於劉濃的馬尾絲,將馬尾絲小心翼翼的取下,細細一卷,揣入懷中,展信於雪中。

待閱畢,濃眉飛揚,裂嘴一笑,復將懷中馬尾絲取出,遞給白袍,笑道:“千裏奔波,白袍辛苦猶甚。且回稟瞻簀,待來日,祖盛必然應諾。”

“諾。”來騎重重垂首,調轉馬首,插向風雪之中。

棋盤之西南,蜀地涪陵,漫漫風雪至此為之一柔,輕盈若蝶,撲扇於天際,朱燾渾身鐵甲,頭上卻戴著高冠,懶懶的倚於臘梅下,暗嗅滿腔奇香,且不時以手中劍,橫拍大腿,嘴裏喃喃有辭,卻弱不可聞。

鶯雪侍於一側,素手漫卷左伯紙,徐徐展於烏桃案,以鎮紙鎮之,復拾起章形墨條,蕩腕凝香研墨,稍徐,墨盤中即淺淺積得一層,時而有落雪飄入,黑白透心。此刻,悄悄瞥了一眼心愛的郎君,嬌聲道:“郎君,可有所得?”

“得,即將有所得……”

朱燾眉頭緊皺,意欲詠梅一闕,奈何胸中空空,搜羅了半日詞藻亦暗覺難書此雪此梅,驀然間,眼中豁然一亮,似有所獲,按膝而起,以劍拍掌,徘徊於臘梅下,吟道:“一點兩點三點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七……”七不出來。

“噗嗤……”

鶯雪松煙眉微微一揚,嫣然嬌笑,渾身雪紗抖顫若漾,恰恰漾得身姿漫妙無邊,遂後,歪著腦袋想了一想,執起案中細筆,徐徐落字:“一點兩點三點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思八念九盼君,融雪化魂君復來……”

“妙哉!”朱燾擊劍大贊,一把將鶯雪攬入懷中,吻一口臉頰,暗覺鶯雪接得極妙,妙不可言。

這時,一名甲士穿雪而來,待至近前,瞅了一眼臘梅下相互依偎的二人,嘴角默裂,按劍垂首,沉聲道:“將軍,有客至!”

稍徐,梅園中白袍浸來,奉呈一信。朱燾徐徐閱信,手中劍輕拍矮案,待閱畢,“鏘”的一聲歸劍入鞘,冷然道:“且回知瞻簀,大雪鎖道,故而諸事難行。依某度之,暨待雪盡,榮春初始,必有異動。屆時,朱燾不敢居後,勢必應諾。”

“諾。”白袍風揚,按劍而走。

棋盤之東北,濃雪抹淮陰,洋洋灑灑一片凈白。

簌羽撲窗,鉆入冷寒欲凝,謝奕渾身戎甲,默坐於窗下案。此刻,雕紋案上置著一畫,畫中有一人,置身於冷月下,雙手環抱,懶懶的翹著腳上木屐,畫角書著一行小字:畫不及魂,人難容色,唯願留景,常伴於君。劉瞻簀、陸令夭,贈畢生好友謝無奕。看著此畫,謝奕面上笑容濃厚,融盡嘴邊雪。

其妻阮容端手於腰際,邁著錦絲履,穿過熙熙攘攘、忙碌紛紛的人群,來至靜室中,見夫君又在觀畫、細撫那一行小字,她從未見過安西將軍、華亭侯,卻知夫君與其人乃生死之交;蓮步輕移,溫婉笑道:“夫君,鎮北軍營南移,即日起程至建康。若是夫君思念好友,何不借機,復往上蔡一續。”

“上蔡,建康,瞻簀……”謝奕眉梢微揚,嘴角笑容愈發濃烈,回過頭來,見婢女懷中抱著女兒、謝道韞,心中極暖,按膝而起,將年未及歲的女兒抱入懷中,親了一口嫩嫩的小臉蛋,笑道:“絮兒,汝可想見劉世伯?亦或,見見小虢兒?”

絮兒乃劉濃為未來兒媳取的小名,小絮兒雖幼,卻極美,且聰慧絕倫,已然呀呀習語,極其罕見,轉動著漂亮的漆眸,細聲道:“阿父,絮兒,絮兒,見,見小阿兄……”謝道韞曾隨阿父入華亭,見過胖乎乎,宛若玉人兒的小虢兒。

“哈,哈哈……”謝奕開懷不已,放聲長笑。

阮容秀眉微凝,對於這門親事,心中不喜,奈何夫君與阿翁皆極其贊成,猶其是夫君,曾有幾次,她稍稍暗示門楣不對,謝奕當即怒了,言,絮兒長成後,必嫁劉氏子,莫再有他論。

落雪紛紛,一婢提著裙擺踩雪而來,至門外,輕聲道:“郎君,少夫人,上蔡有人來,求見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