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一籠江雪

載將盡,凜冬。

上蔡簇雪似絨,江南落羽若絮。

一葦輕舟蕩雪行水,曹妃愛掌著桐油橙俏立於蓬舟之首,微淺雪風繚著大紅鬥蓬,輕拂面上顏紗,好似欲偷偷瞧一眼,伊人何樣。在其手中,捏著一封信,信紙雪白,落雪亦難比擬,奈何卻不若伊人玉手。根根蔥指修長不似物,勝紙三分潔,殊雪五分瑩。

革緋立於一側,看著小娘子手中的信,明眸輕睞,靜秀婉約。

嫣醉抱著個小手爐鉆出舟蓬,看了一眼兩盞鐙下的人,揚唇一笑,將金絲楠木小手爐遞給小娘子,嫣然道:“小娘子,風寒雪濃,拿著捂捂。”說著,瞥了瞥小娘子手中的信,又道:“小娘子,今載,他不歸江南麽?聽胡煜言,咱們華亭劉氏又添了一個小小郎君,一個小小娘子,與他年幼時相差無幾呢。咱們行水,再有三五日便可回華亭了,真想快些啊……”

言罷,面顯期盼之色,她已有經年未歸華亭了,早想華亭的桃林、滿月西樓了,亦想回去看看,劉濃與陸舒窈、綠蘿的孩子們,有多漂亮……

江上雪,落水即融,嫣醉想華亭,曹妃愛眸子投於微瀾江面,細眉微顰,在思索信中之事,半晌,將鐙交給嫣醉,把信紙對折作三,揣入袖囊中,接過金絲楠木小手爐,輕聲道:“華亭之舟,可有備妥,離島可有修繕?”

革緋螓首微垂,柔聲道:“小娘子但且寬心,近兩年,咱們雖少有出海,然,李先生每逢二月,即率莊中隱衛驅舟入離島,復攜離島將卒,東行諸島,半載復歸。是以,莫論舟與島,盡皆安好。”

曹妃愛摸索著金絲楠木小手爐上的縷紋,眨了眨眸子,她身處建康,莫論大小事,李越皆會上稟,此事她自心知,奈何,心思附於信中,一念千轉,卻愈發難安,是以明知故問,不過為減心中憂愁,稍徐,眉梢顫了顫,問道:“他,尚有何言?”

聞言,革緋頓了一頓,而後,飛快的溜了一眼小娘子,見小娘子長長的睫毛輕撲,心知小娘子著急了,不敢有瞞,遂垂首道:“郎君言,道若不行,乘桴,浮於海。事若不諧,望小娘子,攜主母、少主母,闔族之人,暫避於海。”

“道若不行,乘桴,浮於海……”

曹妃愛肩頭急促的顫了一下,扣著小手爐的手指微微一緊,好似吸了一口氣,面上絲巾淺皺,須臾,淡聲復問:“其欲何為?何故如此行事!若,若事不諧,他,他如何是好,可有思慮周全,可有顧惜自身……”語聲越來越急,胸膛淺淺起伏。

嫣醉從未見小娘子如此著態,赫了一跳,趕緊扶著小娘子的手臂,欲勸慰,卻無從勸起,小娘子與革緋在說甚,她似懂非懂,只知,定然與華亭侯相幹,遂咬牙道:“小娘子莫怒,待,待其歸來,好生訓斥便是……”

殊不知,其不言尚好,一言曹妃愛更怒,斜斜看了一眼嫣醉,頓時將嫣醉的話語給堵了回去,而後,眯著眼看向革緋,等回答。

革緋心中也慌亂,奈何劉濃再未囑咐她支言片語,見小娘子看來,心思急轉,眸子驀然一亮,掌著桐油鐙,提著裙擺,曲身萬福道:“小娘子莫怒,莫憂,郎君如今乃安西將軍,控大軍於豫州,縱然遇事不諧,定可從容身退!”

曹妃愛冷聲道:“退?其人若處豫州,天下間,無人可奈何得他!一旦投身入怒潮,即若滄海一粟,豈能輕易言退!自幼即喜獨行,自幼即喜犯險,從不與人商議,好似淡定從容,實乃獨目匹夫矣!長此以往,必敗無疑!”明眸冷寒,愈發惱怒,嘴角絲巾不住起伏。

“小娘子,息怒……”

“小娘子,莫怒莫怒……”

疾言厲色若冰雪,革緋與嫣醉齊齊色變,嫣醉掌著鐙瑟瑟發抖,革緋“撲嗵”一聲,跪伏於船頭。

江水靜流,潤雪微瀾,舟首良久不聞聲。少傾,曹妃愛長長的睫毛淺淺一伏,閉了下眼,好似吐了一口氣,嘴角絲巾微漾,淡聲道:“怪道乎,碎湖調曲入吳興,想必亦與此事相幹!起來吧,事已至此,莫奈何也!待歸華亭,即驅舟泊岸,斂口慎言,莫驚了娘親!”

“諾。”

革緋、嫣醉舒了一口氣,革緋徐徐起身,嫣醉掌著桐油鐙的手微微顫抖,心思一陣亂轉,猛然一明,情不自禁的回望雪中建康。殊不知,身後十余艘蓬舟連綿蕩葉,已然繞過建康,分流入吳水。

雪統江山,肆意妖嬈。

六角雪花晶瑩,隨風輕潛、淺繚,於無聲無息間,纏滿了桂樹,灑白了層層屋脊,一眼望去,建康宮鱗鱗節節,恰似一層復一層的軟綿雲朵,朱亭已掩色,綠衣奪目,憑欄俏望,秋月容顏未改,只是顏色略淡。

婢女侍於側,團紅簇柳,拱衛著中目那一抹深綠。須臾,貼身侍婢轉廊而來,看了一眼左右,輕步向前,對依欄眺雪的小娘子福了一福,淺聲道:“小娘子,亭畔有紅梅,轉角即可觀,莫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