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一籠江雪(第2/3頁)

宋祎未回首,嘴角輕輕一翹,輕聲道:“退下吧,著雪留下即可,稍後,殿下歸來,且入此樓。”

“諾。”一群婢女應聲而去。

各色襦裙浮雲冉隱,著雪復待了一會,見確已無人,即捧出三封信,柔聲道:“小娘子,有信至。”

宋祎未接信,雙手掌著朱色欄,微微傾身,眸子逐著輕柔飛雪,探手出外,以指尖接了一枚雪花,置於眼下細觀,雪入手即化,絲絲浸入指紋中,淺涼,伊人眼眸遊離於雪融,心思隨雪不知飛向何處,良久,輕輕一笑:“著雪,墻內梅,墻外梅,梅處墻內即雍容,與牡丹爭色,若處墻外,即蓄暗香,散於空谷,萬載亦不失。”

“小娘子所言甚是,墻內梅雖美,卻不及墻外芬芳。小娘子,且閱信。”著雪心中微酸且慟,臉上卻微微笑著,將那封來自上蔡的信擱於上,來自蘭陵的置於中,來自豫章的容於下。

稍徐,宋祎閱畢上蔡來信,嘴角聚攏笑意,復閱蘭陵之信,柳眉微顰,再閱豫章之信,俏臉凝寒。將三信回遞著雪,著雪接信,揣入懷中深處,輕聲問:“小娘子,可需回?”

宋祎道:“彼此心知,何需回?殿下喜食梅花蜜藕,需得多備些。”

“是,小娘子。”著雪身子一顫,凝著眉頭垂首。

雪掩長巷,仿若鋪得一層白錦,車軲轆輾於其上,淺淺輕響,劃落深痕一行。待至玉雪瑞獸前,轅上車夫挑簾,司馬紹憂色沖沖的走出來,擡頭看了一眼漫天飛絮,輕嘆一口氣,而後,亦不知想到甚,緊皺的眉頭徐徐放開,挽了兩袖,背於身後,大步走入深院。

庭院深森,盡作雪籠,穿過前庭,復行中庭,轉行於假山,漫步於朱廊,驀然一擡首,伊人倚紅樓,紅、白、綠,三色相間,淺淺一笑,如玉生煙。

赤舄履銜著朱梯,盤旋而上,轉過廊柱,即見宋祎俏倚於欄,雪白的葦席沿廊鋪展,烏桃矮案置於其中,案上擺著各色吃食,中有司馬紹最喜食的梅花蜜藕。

見得此人、此景,司馬紹眉宇盡展,暗覺朝堂上的爾虞我詐,爭名奪利一時盡去,撩袍落座於廊中席,夾了一片白中絳紅的藕片,輕輕一嚼,脆嫩而味美,情不自禁的舒出一口氣,贊道:“甚好,極好,今冬雪驟,臘梅亦格外凝濃,所凝之蜜伴雪藕,細細品味,甘意自潛矣。嗯,恰若一言,冬雪壓梅,殊不知梅猶勝雪一籌。”

宋祎靜靜一笑,素手把盞,淺淺斟得八分滿,自抿一口,淺留唇印於盞,徐徐奉呈,細聲道:“道畿,且飲。”

二人獨處時,宋祎從不喚殿下,向來稱司馬紹之字,司馬紹極喜,臻臻笛魂總於他人不同,隨意鋪案於廊,即顯畫心,無意溺稱,妖嬈難言。司馬紹淡然一笑,抿了一口酒,復贊:“此酒,清涼澈魂,與往日不同。”

宋祎笑道:“雪起時,宋祎即埋酒於梅下,浸梅之魂,落雪融清。故而,甘醇。”說著,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司馬紹,淺笑道:“酒雖美,卻難解道畿之憂,道畿即入紅樓,何不放下廟堂俗事?”說著,向著雪示意,著雪知意,入內,欲取長笛。

司馬紹飲了寒酒,面上微微泛紅,心中抑郁卻愈發難制,背倚著欄柱,看著美若青妖的宋祎,笑道:“今日心緒難靜,豈可聞得天籟之音。”

宋祎淺淺一笑,見酒已盡,復再斟酒。

美人靜,心潮動,司馬紹難制酒意,接杯嘆道:“今日,父皇勃怒於殿,駁盡肱骨之臣,怒斥大將軍意欲不臣,任吳興周劄為右將軍,陳軍五千入石頭城,都建康諸軍事。復命沿江諸郡盡起郡軍、私曲,眾臣,眾臣默觀而不言……唉……”悵然一聲長嘆,神情不盡蕭索,縱觀千年,未有一朝如此朝,令難出京城,軍權盡附於世家之手。

杯中酒,酒印顏,櫻唇微含,落紅半闕。宋祎眸子凝視著酒中容顏,眉心朱砂微微一皺,輕笑:“興許,來年春濃,雪即融!”

雪即融,化魂入水,石頭城中,昔年朱燾所植之樹已不存,唯存一方靜潭化雪成水,潭畔,衰柳垂雪絲,青葦席亂鋪,矮案錯擺,周劄與劉隗酒意已有七八分。

艷姬姿色濃媚,猶勝雪景,捉起酒盞,徐徐一口,飲得香腮淺鼓,繼而,眼眸含情,扭著水蛇腰,掛於老郎君之肩,櫻唇淺浸,觸唇溫軟,丁香暗吐,渡酒如涓。

“哈,哈哈……”

周劄復了散,衣冠零亂,雙手捧著艷姬的臉頰,暗中銜著小丁香,好生一陣廝磨,而後,意興高漲,將艷姬一推,提著酒壺,歪歪斜斜的站起身,徘徊於雪下、潭畔,繼而,將酒壺一扔,敞胸露腹斜臥雪中,撩了撩銀須,劈手接過艷姬扔來的雪毛麈,慢慢揮著,放聲作詠:“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大連兮大連,而今日月倒懸,俗世纏事,徒奈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