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鳳棲梧桐

白袍染蒼碧,青露洗石階。

劉濃踩著木屐,揮著袍袖,邁出了院子。舉頭一輪紅日,冉冉的掛在建鄴城東角,映得人晃眼,在他的身上注了一層煙火色。來福傻呵呵的跟在他的身後,臉上的笑意包也包不住。他的手裏捧著一個大大的木盒,盒子裏裝的是衛玠隨身攜帶的書籍。其余浩瀚藏書,衛玠言道盡在江夏,待他日再行取來。

書雖不多,但門類齊全。既有儒道經玄各類孤本,又有名士大家注釋,更有琴棋書畫碑帖,還有兵書。這不奇怪,士族子弟大多都是文武齊修,晉時更是多有文儒領兵,行征戰四方之舉,那豫章的王敦與以後的恒溫都是文臣領將在外。衛玠是當世大儒大玄,對兵書亦是融會貫通。劉濃接書之時,一眼粗粗觀過,見那孫子、吳子兵法之上,滿滿的細蟻小楷,注滿了他的見解。

經過一席長談,劉濃早已拋去對古人的小視之心,對衛玠的風範見識更是無比傾服。對於他來說,此時借錢、注籍、借書三項都已在其末,反而是這夜的所見所悟讓他欣獲良喜。穿越以來,自己始終身心不合,從而處處碰壁,衛玠的諸般教誨則如醍醐灌頂,讓他得以心正身正,有茅塞頓開之感。

休得小瞧華夏祖宗,休得小窺古代先賢。

若不能心靈合一的融於當代,又如何能知己知彼得展優勢。如真狂妄的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便想要在此攪得風雲水起,那才是真正的癡人說夢,貽笑大方!豈不聞螳螂擋車乎!歷史的車輪,會將那些枯井之蛙輾得粉身碎骨。幸而這一夜長談,讓他徹底的改了觀,不再受穿越身份所迷惑,得以開眼。心中對未來之路丘壑在胸,雖知荊棘於前,卻不再張狂與妄自菲薄。

行路難,真的勇士,當披劍直行。

初衷不改,博浪而行!只是得再細,就以那儒經道玄為例,他近乎於肓。與衛玠相對之時,不過趁著些後世見聞強橫雄辯,如是深究其理,萬萬是說不出個子午寅醜來的。這般的只知其表,不知其理,若真要與名士靜對辯難,很容易被人一舉戳破。好在,他年齡尚小,還有時間去學習,而他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

君子六藝,藝藝皆可習得。既想以南望北,事事皆可布得。

劉濃這一路沿石而出,身心比之昨日大有不同。木屐踏得清脆,寬袍揮舞直若輕燕,來福不得不扛著木盒小跑才能追得上他。

“小郎君,小郎君稍等。”

正欲穿出曲巷,身後傳來王訚的呼聲,回頭一看,他還帶著牛車。劉濃得王訚示好,又曾暗中相助於己,不敢輕慢,急迎幾步。

王訚側身避過他的禮,自己卻彎身長長而行稽禮,笑道:“小郎君是士族子弟,豈可出入無車,衛公子讓我攜車相隨。小郎君初到建鄴,定有不悉之處,更有諸般雜事需得人手聽使。今後小郎君的起居出行,便由王訚料理,還望小郎君莫棄!”

劉濃微驚,聽這王訚的意思,以後便要一直跟隨於他,可他是王導的隨從啊,便問道:“王訚兄不嫌劉濃困境頓足,願意以身相隨,劉濃自是感激不盡。可王兄乃是王公隨從,此舉恐有不妥。”

王訚笑道:“王公已將王訚贈予衛公子,衛公子再將王訚贈予小郎君有何不妥?小郎君莫要憂心,小人非是王氏家生子弟,亦是早些年南渡的流民,本是財物一般的物事,哪裏當得起大人物的留心覺意,斷不會給小郎君帶來任何隱憂。小郎君,請上車!”

說著,他便將身一矮,想要跪伏在地,引劉濃踏背而上。劉濃趕緊避了,在來福的幫助下跳上了牛車,安坐於車中。心道:衛玠不拘小節,恐是想不得如此周全,怕是他自己要求前來跟隨於我。王導與衛玠都是世家大族,我有什麽能值得他跟隨呢?哦,對了!我與衛世叔的對答,想必他都聽了去,應該是知道我要興家族、建莊園,便前來謀個更好的出身。嗯,能有這般見識,又能當機決斷,也不是個尋常人物了。

“小郎君坐好!走咯……”

王訚笑嬉嬉的跳上車轅,待來福也跨到他身旁坐好,一揚鞭,青牛微鳴,踏著青石迎著紅日而去。

劉濃猜得對也不對,王訚的確是聽了他與衛玠的對話,主動要來跟隨。但卻不單是因為他這裏廟小好出頭,更多的是看中了他這個主子。身為世家子弟,溫和禮賢,又知錯能改,且年齡幼小。這一切,便是其甘願依附的原因所在。王訚南投以前是個商戶子弟,雖然年齡只有十七八許,但走南闖北見識過的人物亦有不少。心中也自有一杆秤,知道該把自己放在何處,方能材盡其用。

王訚駕車又快又穩,在來福的指引下,牛車穿街走巷,很快便停在了目地的。敏捷的跳下車,將車轅上的矮凳擱在車旁,攙扶著劉濃踏凳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