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有女楊氏

別塑的外墻是青石塌土漆作白,內側則是上好的黃桐木拼接,又用桐油將曲廊地板抹盡,光滑得猶若鏡面。

人行於其上,隱約可見衣冠。

劉濃隨著兩個婢兒直入西樓,木屐踩得廊上一陣紛亂。轉角之時,南樓傳出了讀書聲,隨後從樓裏走出兩個隨從模樣的人,他們看見了劉濃,面上的神色有些驚異。此刻,劉濃一心都在娘親身上,對他們的指點晃若未見,只顧著高一腳,低一腳的疾走。

這西樓是四樓中最大的樓棟,撫攔雕刻著鳥浮蟲鳴極是奢華,是那富戶往日自己所居之處。劉濃轉過了廊角,正準備整整衣冠之時,身子卻猛地一頓。

芒刺在背!

猶若被兇猛的野獸按爪欲獵,他的背心開始發寒,後脖心似有針鋒臨近。他此身雖然年幼,但後世經商時,遇得的汙濁之事亦有不少,自有一種敏銳。這種直覺,讓他在後世的諸次股災和被人算計中成功脫身。

是誰?

用右手按住正在顫抖的左手,他沖著前面兩個小步而行的婢兒,佯裝的呼道:“兩位姐姐稍等,且待我撫正衣冠!”

說著,他將雙手舉向頭頂,撫著青絲小冠,眼光卻打橫一轉。就在身後轉角,無聲無息的多了一人,隱身在陽光所不能顧的陰影之中,辯不清樣子,身形欣長,露在陰影之外的青衣袍角,在微風中輕蕩。

他不敢久看,借著整冠的舉動,再把四下一掠,赫然發現,整個西樓竟四處皆有這樣的影子。若不是自己已經進了西樓,又事先察覺,斷然不可能發現這些陰影中的人物。而這時,他再回想,當嫣醉捏自己臉的時候,分明的感覺到不適,就像是被刷子撫過一般,刺得人生疼。一個小女孩的手,應該是溫軟如綿才對。

只有一種可能,她的手,常年累月在用力廝磨!

“小郎君,在看什麽呢?”

嫣醉轉過頭,朝著他嬉嬉一笑,故意將雪白的牙齒展開,竟有些森森。又微扭著身子,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挑成斜月,帶著挑釁與戲謔。

“嫣醉,不可無禮!”

名喚夜拂的女婢兒輕斥一聲,似乎並沒有看見劉濃的左右四顧,淺著身子,說道:“小郎君無須多禮,也不用驚怕,那些人是我家小娘子的護衛。”

劉濃穩了穩心神,放下了雙手,正欲說話。

從那曲廊的另一頭,緩緩走來個人,這人亦著一身青袍,左肩繪著一束白海棠,搖行在陽光之中。年約二十七八,輪廓如刀削,眉眼似星芒,在其右肩淺淺露著劍柄。從遠而觀,那劍柄色呈純黑,劍扣縷金,婉轉爬扶而入劍鋒。他雖然走得緩搖,可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某個節點上,攝人心神。

嫣醉與夜拂一起朝著他萬福,說道:“李先生,這是小娘子要見的劉小郎君!”

“嗯!”

李先生微微一應,眼光漫不經心的掠過劉濃。劉濃剛好與其對上,只得一眼,渾身上下猶浸冰窖。

“小郎君,走吧!”

夜拂在呼喚,劉濃緩過神來,見那李先生已經沿著另外一邊的樓梯而下,背上那柄劍顯出了真貌,劍鞘古樸,四尺長短,極寬,兩到三寸之間。

這倒底是一戶什麽樣的人家?一般士族,又豈能有這等豪強甘為私兵!而且就連貼身的婢兒也是好手。他這時早已看清那兩個婢兒的行路方式,她們雖有襦裙遮掩,但在行雲流水般的走動之時,隱隱露出一雙繡花船鞋,竟是腳尖著地!

詭異甚深,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

劉濃強壓心中忐忑,打定了主意,接回了娘親,便遠離西樓。隨著二婢轉進了內樓,樓內逢著陽光之處有一排雅室,正中間的雅室門邊,站著兩名青衣作肅立狀。

到了!

到得此地,嫣醉一直嬉笑著的臉繃緊了,規規矩矩的走入門內。劉濃靜候在外,聽得兩個婢兒正在稟報。

“嗯,請他進來!”

一個聲音飄搖而出,絲絲縷縷直往人深心裏鉆。這聲音不甜不膩,不溫不軟,說它中正平和,太過嚴肅;說它清伶如水,太過幽冷;仿似無情,又生萬種思緒,只得一遍輕拂,便讓人深深的銘記,再不能忘,亦再不敢忘。

夜拂出來說道:“小郎君,小娘子請你進去!”

“是!”

劉濃再次正了正冠,一拂下擺,脫了木屐,踏入門內。目不斜視,白襪銜著軟席上朵朵碗大的薔薇,靜默而行。

“娘親!”

“虎頭……”

剛剛在夜拂的引領下轉過百花屏風,便看見自家娘親站在屏風後面翹首張望。劉濃的母親是個婢兒,無姓,生了劉濃後便隨夫,小名斂濃。約模二十三四歲年紀,個子適中,細眉丹目,風姿灼灼,只是在那張細瓜的臉上,顯露著病態的蒼白。不過就算在病中,也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要不然,以劉伶那一米四五的身高,面相奇醜的血統,怎能得有劉濃這樣小壁人般的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