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轉守為攻說國舅(第3/13頁)

思至可恨之處,無忌氣憤難耐,在窗前踱來踱去。忽見月下黑影一動,有個人躥至面前:“爹爹……”

長孫無忌揉揉眼睛,才看清是擔任尚衣奉禦的兒子長孫凈:“你不在宮中值宿,回來做甚?”

長孫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快、快掌燈準備。”

“準備什麽?”無忌鬧蒙了。

“聖上要駕臨咱家,現已出延喜門,一會兒就到!”

“哎呀,你怎不早歸……來人哪!”長孫無忌也顧不得當朝第一人的體面了,邊換衣服邊張羅起來——太尉府從上到下都急急忙忙,挑水灑掃、焚香換燭。偌大一座府邸張燈結彩、萬紫千紅,真比過年還熱鬧;前前後後的門戶都敞開,燈籠一直挑到坊墻外,凈水潑階、黃土墊道,以待聖駕。

說來很快就來了。卻見只幾名勛衛、翊衛馳馬開路,也不是六駕八鸞、朱絲纓絡的金飾重輿,而是輛杏黃帷幔的普通宮廷馬車,相隨的只七八名宦官,皆青衣襆頭輕裝簡從,不過聖駕後面卻跟著好幾輛大車,皆有甲士護衛,也不知拉的是什麽。長孫家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皇上搞的什麽名堂,不過畢竟聖駕親至,這份榮耀實屬難得。

馬車才一停住,長孫無忌連忙降階施禮,長孫沖更是率領眾兄弟跪成一列,齊聲呼號:“臣等恭迎聖駕,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那洪亮的聲音震撼了整條街巷,在黑夜中傳得甚遠。

“舅舅何必多禮?”李治穿一身杏黃常服,褐色絲絳圍腰,外披一件狐皮長袍,頭上未著冠,不過是玉簪別頂。不待侍臣相扶,輕輕一躍已縱下車來,三兩步搶至近前,抓住無忌的手連忙攙起。

拉著皇帝溫潤的手,長孫無忌已是一陣欣慰,擡頭又見李治滿臉殷切笑容,心間泛起一陣暖意,所有不滿都煙消雲散了:“陛下屈駕降臨,老臣不勝榮光。”左右張望一番,又道,“恕臣多言。陛下乃至尊之軀,離宮不設鹵簿、疏少扈從,實有些玩忽自輕。”

李治呵呵一笑:“外甥到舅舅家串門,哪這麽多規矩?”

這話雖有些任性,卻正說到無忌心坎上——是啊!雉奴小時常來玩,自從當上太子就再沒來過,這一晃都十年多了。

李治又朝跪在一旁的眾子弟揮揮手:“論起來都是朕表親,大夥都起來吧。”

無忌忙道:“他們不過是臣的孩子,不可壞了禮法。”

“什麽禮法不禮法,朕與您的孩子有何不同?”李治說著竟躬身作揖,“雉奴年少德薄,這些年多虧舅父勞碌輔弼,因社稷在身未能常來拜謁,望舅父體諒。”

無忌雙手相攙:“不可如此,折煞我了。”

“君臣歸君臣,情義歸情義,雉奴的確該謝謝您。”

長孫無忌這次真的被感動了——雉奴還是雉奴,還是那個在母親靈前痛哭的善良孩子,還是那個在我指導下監國的孝順太子。只要這孩子能順順利利當個好皇帝,我受點兒委屈又算什麽?

可是……

車簾忽然一挑,又緩緩探一張女人的臉:面貌清秀,艷而不俗,尤其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透著聰明伶俐之氣,仿佛能將一切都看穿。無忌記得這張面孔,那是在感業寺,眾目睽睽之下攔住他外甥的那個女尼——那一刻,無忌的笑容凝固了。

“昭儀有孕在身,留神……”幾個宦官護持著,媚娘小心翼翼下車。那幫年輕子弟趕忙回避,卻也忍不住側目偷看她秀麗容顏。

媚娘緩步走到近前,勉強屈身下拜:“妾身見過太尉大人。”

無忌凝視她片刻,屈身平禮相見:“不敢當,臣拜見武昭儀。”畢竟她身懷龍種,不便失了禮數。

李治察言觀色,過打圓場:“朕說來看舅父,媚娘也要跟著,說是來見見咱們大唐勞苦功高的太尉大人。”

無忌略一拱手:“昭儀恭維了。”

媚娘剛要說句客套話,卻見無忌一扭臉,忙著招呼勛衛、翊衛也下馬休息,不再理她。

李治甚是尷尬,忙朝宦官、甲士揮手,眾人立刻將後面幾輛大車牽過來,每車都載著三四個紅漆大箱。李治親手掀開一輛車的箱子,但見裏面不是金銀珠寶就是絲綢錦緞。

“陛下這是何意?”無忌不禁蹙眉。

“雉奴孝敬舅父的一點兒薄禮。”

貞觀之時百廢待興,更兼數次征戰國庫不豐,永徽以來雖廣有收益,但十車金寶繒錦恐也是數年積累,這點兒“薄禮”實在不菲。無忌雖不拒富貴,但也覺得實在太過,捋髯道:“臣爵至趙公,實封逾千,諸子亦有俸祿,豈能再收如許珍寶?現今國用尚不豐盈,臣愧不敢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