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轉守為攻說國舅

一、轉守為攻

自從萬年宮遭受洪災後,細心的官員察覺到,他們那個性情溫和的皇帝似乎變了。

雖然聖駕尚未回京,但種種跡象已很明顯,皇帝未告知宰相就去了恒州,並且一路召見各地官員。無忌終究沒升盧承慶為光祿卿,而是提為汝州刺史,但皇帝手詔一事卻不脛而走,數日間朝廷上下盡皆知曉。此舉無疑把皇帝和宰相的矛盾向百官亮明了,無忌等人大為光火,卻也搞不清誰走漏的消息。

永徽五年七月,離京半年之久的李治回到長安,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率文武百官出京十裏迎接。君臣舅甥互相寒暄,表面上其樂融融,可聖駕方至皇宮便出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宰相柳奭自請解除中書令之職。

作為皇後的舅父,柳奭的處境與長孫無忌不一樣,即便他們這班宰相能牢牢把持大權,皇後不受寵也是不爭的事實。皇帝因皇後之故已經很厭惡他了,繼續與無忌為伍只會招致更多怨恨,將來一旦皇後有失,他這當舅舅的乃至整個柳氏家族都會隨之墜入深淵。

柳奭籌思再三決定急流勇退,放棄宰相之位,回避爭鬥以求自安。這一舉動令無忌措手不及,李治卻心中暗喜,連句挽留的話都沒說,立刻降柳奭為吏部尚書,改以崔敦禮為中書令。

數日後朔望大朝,李治嚴厲訓斥百官:“昔日朕在先帝左右,見五品以上官員論政,或當殿面陳,或上書奏請,爭相獻策終日不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今你們一個個鉗口結舌何所裨益?究竟是天下真的無事,還是你們屍位素餐?”

面對皇帝的詰責,百官的感覺與其說是畏懼,還不如說是驚愕。誰也搞不明白,為何這個素來溫婉寬厚的天子變化如此之大。驚愕之後便是為難,因為長孫無忌正緊皺眉頭坐於朝班之首。自房遺愛謀反案後,百官時時刻刻都怕得罪元舅,現在看來皇帝也不好欺負,左右招惹不起。求言的舉動已有過數次,每每石沉大海。但在這次激烈強硬的詰責之後,竟破天荒有了反應,沒幾日雍州參軍薛景宣上書,譴責修葺城墻之事。

因為岐州、恒州相繼發生洪災,官府百姓傷亡巨大,無忌、遂良等人出於防災考慮下令修繕長安城。為了趕在李治回京前完成,調集四萬多百姓日夜趕工,僅僅三十多天便把諾大的長安城修了一遍。但工程操之過急,在官府的嚴厲催迫下,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民夫累死在工地。薛景宣指責此舉濫用民力、大失仁德。因為過於激憤,他竟在上書中寫道“漢惠帝城長安,尋晏駕;今復城之,必有大咎”。

漢都長安之時,終漢高祖之世城墻尚未修完,其子漢惠帝時急於修建城墻,工程完成後不久惠帝就死了,如今又濫用民力修葺城墻,必然也將釀成大禍。

長孫無忌看過奏疏,勃然大怒——這哪裏是諫言,分明是詛咒!尤其令他惱火的是,漢惠帝是怎樣一個皇帝?惠帝時呂後臨朝稱制,呂氏外戚把持朝政、專橫跋扈。把當今聖上比為漢惠帝,又把他長孫無忌比作何人?修葺城墻的命令是他下的,倘若聖上真有三長兩短,豈不是他存心荼害?這不是陷他於不義麽?

區區一個七品參軍,竟敢如此肆無忌憚指斥宰相,長孫無忌非要治此人於死地不可。他授意於志寧等人上奏,指責薛景宣出言不遜、狂悖無禮,懇請處死。可面對“義憤填膺”的宰相,李治不理不睬,向群臣宣布:“景宣雖狂妄,若因上書獲罪,恐絕言路。凡上書言事者,出於忠愛之心言而失當,朕概不加罪!”在群臣一片“陛下寬仁”的歌頌聲中,此事不了了之。

李治首次打破萬馬齊喑的局面,展現胸襟邀取人心。沒過幾日他又提出追念開國元勛,給在武德朝立有功勞的屈突通等十三位大臣加贈官爵——昔日李世民以政變奪位,對許多開國功臣諱不言功,所謂“淩煙閣二十四功臣”大部分是秦王府出身之人,似李靖、李則因戰功卓著不可忽略。開國元勛裴寂、竇琮等或是李淵親信,或與李建成關系更佳,從未大加表章。李治提這些人的功勞頗有翻案之嫌,對淩煙閣首功的長孫無忌似有貶低,而且被追贈的十三位功臣中就包括應國公武士彠。

李治對抗的意圖相當明確,這種情勢下百官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立場,擺在他們面前的是背道而馳的兩條路,是唯皇帝馬首是瞻,還是背靠元舅這棵大樹?兩者只能取其一。長孫無忌也意識到,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局面似有變數,為阻止類乎張行成、高季輔那樣的對手出現,必須搶先下手,於是利用宰相對中低級官員的任免權進行人事調動,尤其針對昔日東宮舊僚,李敬玄、孔志約等紛紛轉為外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