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渡劫波媚娘定君心

一、駕幸萬年

小公主之死最終成了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謎案。

即便武媚娘一口咬定是皇後所為,李治也極力附和,終究是一面之詞。王皇後畢竟是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再嫉妒也不至於向繈褓中的嬰兒下毒手,就算真的嫉恨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要害的也應是李弘。女兒又沒有繼承權,殺小公主有何意義呢?再者皇宮非是尋常人家,小公主身邊宮婢、宦官、乳母一大群,當真殺嬰極難不被察覺。莫非大家都成了瞎子,眼瞅著皇後行兇竟無人阻攔、無人稟報?

其實自媚娘第二次懷孕,就因武順與李治之事心煩意亂,小公主落生身體便不好,事後檢查屍身也毫無外傷、掙紮的痕跡。先朝以來楚王李寬、江王李囂、代王李簡、汝南公主、金山公主等,旋殤夭亡的皇家骨肉實在不少,小公主之死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歸根結底媚娘是借題發揮,硬要栽贓王皇後,想借此將她趕下中宮之位。

但想法歸想法,一無憑據二無見證,單靠一面之詞的誣賴未免想得太簡單了。王皇後剛開始還據理力爭,後來索性理都不理了,反正沒任何證據,能鬧出什麽花樣?更重要的是皇後有靠山,媚娘在宮裏鬧得滿城風雨,外廷宰相全當不知道,誰也不對公主之死表示疑義。她喉嚨都快喊破了,只李治幫她說話,剩下跟著呐喊助威的都是嬪妃宮女,這幫人連皇後的一根毫毛都沒傷到,折騰兩月實在沒趣,也就不了了之。

但無論如何小公主是媚娘的親骨肉,辛苦懷胎一朝夭折,她還是因女兒之死掬了一把眼淚,又鬧了一場病,多虧司醫蔣孝璋盡力調治才漸漸恢復。李治也為媚娘的病擔心不少,也不與武順私會了,整日陪在她身邊。偏偏這期間朝廷又接連出了許多煩心事。

持續數月的幹旱雖有緩解,但對民間耕稼已有傷害,災害加劇了百姓的不滿,因此那個稱帝造反的奇女子陳碩真還真鬧出了大風波。短短數月間,蒙受災荒、苦於賦役的百姓紛紛投身“文佳皇帝”麾下,集結起一支近萬人的部隊,不但攻陷睦州,繼而分兵攻打婺州、歙州。眼看叛亂之火竟趨燎原之勢,朝廷再不敢小覷,責令婺州刺史崔義玄全力抵抗,並調揚州刺史房仁裕率大軍前往征剿。

平叛之事安排定,又傳出噩耗,尚書右仆射張行成薨於尚書省,終年六十七歲。心腹老臣溘然長逝,李治痛不欲生——對於張公之死其實他是有責任的,老人家其實已主動提出過致仕養病,但他卻一心把張公視為自己在朝中的支柱,不肯放人家走。如今張行成死在崗位上,實是油盡燈枯。李治深感自責,又對未來越發茫然,懷著悲痛的心情宣布輟朝三日,追贈張行成開府儀同三司、並州都督,賜謚號為定(純行不爽曰定),並賜東園秘器,絹帛八百段、米粟八百石,九品以上官員都要為北平定公吊喪致哀,以少牢之禮祭祀。精通詩賦的秘書監上官儀特為此寫下挽歌:木落園林曠,庭虛風露寒。北裏清音絕,南陔芳草殘。

遠氣猶標劍,浮雲尚寫冠。寂寂琴台晚,秋陰入井幹。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行成死後不久侍中高季輔也病逝了。按理說高季輔不到六十,況且起家於行伍身體不弱,何以突然亡故?李治心裏有數,高公同樣受了不少窩囊氣,張行成死後他獨在政事堂,更拿無忌等人無可奈何,分明是被關隴一派活活氣死的。李治嗟嘆不已,追贈為開府儀同三司、荊州都督,賜謚號為憲。與此同時從嶺南傳來消息,被流放的宇文節病死於桂州,再無起復的可能。

長孫無忌調整中樞,褚遂良接任尚書右仆射,韓瑗、來濟任同中書門下三品,擢升那位執意要殺李恪等人的兵部尚書崔敦禮為侍中——至此當朝八位宰相,長孫無忌、李、褚遂良、於志寧、柳奭、韓瑗、來濟、崔敦禮,除默默無聞的李外,其余七人同氣連枝。

在這種情勢下,無忌似乎也覺得有點兒說不過去,於是晉封當今宗室諸王中年紀最長的徐王李元禮為司徒,又加封李為司空,與他同居三公之位。但三公只是榮譽頭銜,並無實權,這不過是做樣子。所有人都感受到無忌的威懾,又有房遺愛之案的前車之鑒,許多老臣請求致仕。刑部尚書劉德威、太府卿楊弘禮、大理卿李道裕等紛紛辭官,寧可回家吃閑飯也不與虎同行,就連戍衛禁宮的右武候大將軍張士貴都告老還鄉了。

如果說先前的朝局是一潭死水,現在可說是鐵板一塊,李治已是一籌莫展,甚至都不想上朝面對這幫宰相了。反正什麽事都幹不了,他索性放任不管,帶著剛病愈的媚娘離開長安,四處巡遊派遣郁悶。這一走就是數月,先去驪山行獵,又到鳳凰山泡溫泉,時值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駕至九成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