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借宮宴廣收人心(第4/13頁)

楊氏仍在恭維,王皇後卻已心不在焉,她本是個冷美人,客套了幾句便無話了,只道:“若還需什麽東西,只管遣人告訴本宮,千萬別委屈自己。”說著已起身,掃視這偏殿之內的陳設,欲查看還有何欠缺之物。可看了兩眼,目光卻被媚娘身後擺的屏風吸引了。

那只是一架普通樣式的屏風,與眾不同的是上面題了首詩: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艷妾動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邊嫩柳學身輕。

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鶯。

林下何須遠借問,出眾風流舊有名。

王皇後覺得這首詩無論詞句還是筆體都如此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何人所作,思索了片刻,才又道:“母女多年未見,我不打擾你們說體己話了。”

“恭送皇後娘娘。”媚娘母女欲施禮。

“夫人不必多禮……媚娘你身懷有孕多注意,別再隨意走動,熬到春天再說。”說罷皇後已款款出門,可就她欲離去之際,突然心念一動——想起那首詩了!

她回頭又望了一眼那架屏風——不錯!那是文德皇後所作且親書的《春遊曲》!長孫皇後乃六宮之主、今上聖母,她的遺物不放在我承香殿裏,卻竟赫然擺在武媚娘房裏!皇上吩咐的嗎?與蕭淑妃相比皇上明顯更鐘愛阿武,我更望塵莫及。這個女人真的對我滿心感激、毫無惡意麽?她母女那一大套恭維之詞,莫非是故意諂媚?如果阿武也欲……王皇後隱約感到一陣不祥,可眼望媚娘,卻見她依舊笑盈盈看著自己,全無敵意。

莫非自己胡思亂想?皇後呆立半晌,終於還是對媚娘還以微笑,轉身離開了。

媚娘眼見她走遠,笑靨漸漸收斂——莫非她已生戒心?

楊夫人非泛泛之輩,這半日來皇帝對女兒的寵愛、對皇後的冷漠以及方才皇後那絲遲疑,都未逃過她的眼睛。自己養的女兒,何等心性她再了解不過,卻不便把話挑明,於是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一邊撚著一邊道:“你在感業寺修行一年,不知可有精進?《維摩詰經》有雲,恥小慕大,回小向大,未知孩兒是否有此宏願?”

這番話甚是隱晦。《維摩詰經》是一部著名佛經,講述的是印度毗舍離城中有一位名叫維摩詰的居士,家財豪富一心向善,智慧修為深不可測,甚至教導了文殊菩薩。因為維摩詰是居士,所以此經乃是釋門居士必讀經典。所謂“回小向大”,是說有慧根之人當回轉小乘、趨向大乘,以求精進。但置之於後宮中,大乘小乘、回小向大又隱喻什麽?

媚娘懂了,雙手合十鄭重答復:“此正兒所欲。”

楊氏左右瞻顧,見只範雲仙一人立於門邊,正欲設法遣出,卻聽女兒又道:“是自己人,您但言無妨。”

“唉……”楊氏重重嘆了口氣——一切煩惱,皆由欲起。自寄人籬下的孤女到寵冠後宮的昭儀,這還不夠嗎?心本無邊,欲亦無邊,何時才能收手?她本想勸勸女兒,卻又無法開口,畢竟女兒身入宮闈憑著自己的掙紮才有今日,她這個當母親的並沒出過力,又全賴女兒才重獲富貴,有何資格對女兒指手畫腳?

楊氏固然是虔誠的教徒,但也是一個母親,一個深愛、疼愛甚至溺愛自己孩子的母親。正如當初感業寺相會一樣,在信仰和親情沖突之時,她注定毫不猶疑倒向舐犢之情。古稀之人還有多少時光?執著也罷,癡念也罷,既然女兒選擇這條路,就讓自己用此生最後的時光竭盡全力幫她圓這個夢吧……

“《唯識論》有雲‘勤安不放逸,行舍及不害’。這是條艱辛之路,除自身修行,還需廣結善緣。”楊氏輕輕放下念珠,不再故弄玄虛,“娘雖離京多年,昔日達官內眷倒還頗有些相熟者,釋門之中棲玄、道宣、法樂、明濬等,甚至玄奘大師也能結交上,別的事娘幫不了,為你播些善緣倒還可以。”

媚娘連連點頭——就是母親不說,她也正想張這個口。眼下她在宮中已根基漸穩、耳目眾多,可在皇宮外還無援力。人家王皇後有爹有娘、有親族兄弟、有關隴同鄉,勢力廣大盤根錯節。她有什麽人?父親早亡,兄弟不堪,唯有靠母親在外交際了。

楊氏卻也不敢把弓拉滿:“醜話在先,娘風光得意乃是二十多年前之事。如今那些相熟之人老的老、死的死,幫不了太大的忙。你表姐雖是太妃,遠在相州鞭長莫及,頂多寫信在宗親中為你美言幾句。”

楊夫人不愧是身經隋唐兩代貴族交際之人,句句金石之言。這也提醒了媚娘——王皇後所賴者乃外戚,我何不厚結宗室與之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