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立嗣受阻,挾後宮對抗外廷

一、被迫建儲

李弘的出生消解了李治的愁煩,在他看來這個孩子無可替代,因為這是他與媚娘愛的結晶,是他倆沖破世俗不朽愛情的見證。他即位以來萬事不能自主,唯有納媚娘入宮並與其生下孩子,才算真正稱心如意之事。無論旁人如何評論,在他看來這是壯舉——打破別人制定的規則,自作主張的壯舉!

武媚更慶幸不已。如果說先前的一切計謀是為了獨占聖寵、留在宮中,那李弘的降生則給了她保障,至少已擁有的名分和利益再不會失去。況且這只是萬裏征程的一半,她要憑這個孩子攫取更大利益,獲得這個世界上女人能獲得的最高位置。

孩兒出生第三天,進行“洗三禮”,除王皇後和蕭淑妃外,所有嬪妃甚至千金公主、臨川公主、城陽公主、燕國夫人也來慶賀;李治興致頗高,親自為弘兒滌去汙跡;楊夫人和武順也來了,從始至終雙手合十念誦佛經,既為孩子祝福,也為她母女的未來祈禱。

洗三之後,媚娘主動提出搬離產閣,卻不再回甘露殿,直接去立政殿。李治一再挽留,可她左一句“不能妨礙陛下”,右一句“遵奉皇後之命”,最終母子倆搬去立政殿居住。其實她何等明智?兒子有了,還怕皇帝不來?當初蕭淑妃便是生了素節後死纏皇帝不放,恃寵而驕貪得無厭,最終惹煩了李治。媚娘反其道而行之,放他二裏地,難道他還跑得出自己手心?

媚娘人搬走了,卻把李治的心也帶走了。自此之後李治每日散朝必到立政殿,十天裏倒有九天留宿在那裏,甘露殿反倒快成空的了。這幾乎是李治繼位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也是媚娘三十年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立政殿不愧為李世民與長孫皇後相濡以沫的地方,似乎也給李治和媚娘帶來福蔭。這裏時時有關愛、時時有笑聲,他們簡直不像皇帝與嬪妃,而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

然而就在他們沉溺快樂之中,幾乎忘卻現實的煩惱時,一份奏疏打擾了美夢——宰相柳奭奏請立陳王李忠為皇太子。

王皇後終於從懵懂中醒悟過來了。所有恭順之態都是假象,所有甜言蜜語都是謊話,媚娘從一開始就不是幫手,而是隱藏最深的勁敵。當年的驅虎吞狼之計完全是錯誤,現在狼固然被吞,老虎卻已失控,要回過頭來撲向自己啦!蕭淑妃之子不過是封雍王,隱約流露出爭儲之意;武媚娘卻給兒子起名叫李弘,明擺著要奪太子之位,她比蕭淑妃更厲害!

醒悟之後王皇後害怕了,畢竟自己無寵又無兒,連有寵又有兒的蕭淑妃都叫媚娘鬥倒了,自己豈是對手?媚娘幾乎被李治視為唯一,而她在宗室中似乎也不乏親緣之助,至於其他嬪妃乃至宦官、宮女竟無人不念她好!照此情勢發展,東宮之位、皇後之位早晚要歸她母子。

怎麽辦?怎麽辦?王皇後方寸大亂,急請其母魏國夫人入宮,又向舅父柳奭問計,最後得出一個對策,那便是搶先立儲。

皇家建儲的規則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既然皇後無寵,也就沒希望生兒子,嫡系無子,立長則為正理。李治現今五個兒子中最年長的是陳王李忠,其母劉氏本是一介宮女,身份低微,也不受李治重視,威脅不到皇後。只要把這個李忠扶上太子之位,便斷絕了李弘前進之路,媚娘也就無法母以子貴,王皇後的位子自然保住了。三人拿定主意,事不宜遲柳奭當即上書,請立李忠為太子。

李治看完奏疏僅僅付之一笑——當初把媚娘接回宮,說到底便是針對淑妃;如今見媚娘受寵生了兒子,又要搶立儲君遏制媚娘。為了這個名不副實的皇後之位,王家、柳家朝秦暮楚,無所不用其極,真叫人厭惡!夫妻子嗣之事決於朕,你們枉費心機又有何用?

他根本沒把柳奭的奏疏當回事,看過就扔一邊了。然而沒過幾日,又有一份韓瑗的奏疏遞到他面前,措辭幾乎和柳奭的一模一樣。這次李治感到不對勁了——柳奭奏請是為了自己外甥女,韓瑗又為什麽?需知韓瑗不僅是門下省的副長官,還是長孫無忌的姻親。難道這件事又有無忌和關隴一黨的影子?

李治已預感不妙,如果背後之人真是無忌,有何應對之策呢?沒辦法,只能躲、只能拖!無論朝堂上柳奭以何等迫切的目光注視他,他都視而不見;散朝之後他也依舊到立政殿享受天倫之樂,只是每當抱起弘兒時總是不免內心惶惶。

預感這種東西總是好的不準、壞的奇準!裝傻充愣一個月,該來的還是要來,第三輪奏疏送到,這次出馬的是褚遂良。看罷這份奏疏,李治終於確認了猜測——萬事就怕動念,他既默許媚娘給兒子取名為李弘,便有偏愛之意,雖然他從沒向媚娘承諾什麽,可這是心有靈犀不言而喻的,等待親政等待時機,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現在無忌和褚遂良插手,他和媚娘共同的願望便要就此終結?難道身為“日月光華,弘於一人”的天子,連自己後嗣之事都不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