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立嗣受阻,挾後宮對抗外廷(第4/12頁)

於志寧從這個議題一開始就低頭不言,此刻見無忌等四人一心,再不表態唯恐禍不旋踵,忙倉促伏拜:“請陛下酌情,早、早定……”聲音甚是顫抖,幾近哀哀祈求。

李治冷眼看著於志寧戰戰兢兢的表現,對他殘存的最後一絲期許也破滅了——你就是個見風使陀、明哲保身的活死人!這般屍位素餐的宰相有什麽用?

他又一次望向張行成和高季輔——張師傅、高公,你們是朕最後的希望,說句公道話啊!

結果出乎意料,這兩位關東出身、抗拒無忌已久的大臣竟然完全無視李治迫切的目光,雙雙垂頭不語——其實並不奇怪,他二人雖不與無忌等同流,卻也是敦信儒家禮教的士大夫。固然他們同情皇帝,不滿關隴一黨的貪婪無厭,但後宮的風言風語多少也聽到過,皇帝若不立李忠,將來最有可能立誰?萬一立了有悖倫常而生的孩子,大唐皇室尊嚴、兩代帝王聲名置於何地?立李忠關隴一派得益,不立李忠則皇家名聲將汙,左右為難進退維谷,幹脆保持沉默吧!

李治又一次氣餒了。縱然他是皇帝,也無法憑一己之力對抗全體宰相乃至整個朝廷的官僚勢力。他漠然凝視著長孫無忌——國事你要管,家事你也管,憑什麽?二十六年前玄武門之變,你輔佐父皇登臨大寶,你是父皇的佐命功臣;九年前大哥謀叛被廢,你力挺我入主東宮,你又是我的佐命功臣;如今你逼我立忠兒為儲,又要當我兒的佐命功臣,搶未來的擁立之功。你還有沒有個夠?難道你長孫家要世世代代染指我李氏的大權嗎?勾結皇後,把持朝堂,你想做什麽?難道要把朕當作股掌之上的漢質帝、魏獻文帝,不合你心意就廢掉殺掉,然後捧著你的新傀儡繼續專權嗎?

女謁用事,人臣陰謀……親情的羈絆蕩然無存,所剩的只有怨憤、只有仇恨。李治甚至暗暗悔恨,當初李弘泰上書誣告無忌謀反時,他怎不趁機發難,罷黜這個專橫跋扈的老家夥!

“陛下,”長孫無忌那陰沉的嗓音再次不留情面地打斷他思緒,“難道您仍不能決斷嗎?”

李治陡然起身,把律令往禦案上一拍:“朝也由你,暮也由你。聽你的,聽你的!都聽你安排就是了!”

無忌臉色微微一紅,嘴唇輕輕咕噥了幾下,卻終究沒再說什麽,只是重重嘆口氣,低聲道:“遵命……”

永徽三年七月丁巳(公元652年8月11日),在皇後和宰相內外壓力下,李治冊立庶長子陳王李忠為太子,大赦天下。於志寧兼太子少師,張行成兼太子少傅,高季輔兼太子少保,高履行兼太子詹事,吳王李恪遙領太子太師,並選任上官儀、李安仁、韋季方等才俊之士兼任東宮屬官,長孫無忌第六子長孫澹也擔任了太子洗馬,就連李治身邊的內侍王伏勝也被派去伺候李忠。與此同時,其他皇子皆授予官職以示君臣之別,許王李孝遙領並州都督,杞王李上金遙領益州都督,雍王李素節領雍州牧如故。至於李弘,實在太小,莫說是官職,連封號都未能獲得。

冊封太子的典禮莊嚴至極,太極殿上百官紛紛舞拜、高呼萬歲,可這一切在李治看來就像是鬧劇、是挖苦、是諷刺!他渾渾噩噩參與了整個儀式,邁著踉蹌失魂的腳步回到後宮,遠遠望見立政殿,卻再難往前跨一步——我不但是個失敗的皇帝,更是失敗的丈夫、失敗的男人!連維護自己愛人的能力都沒有!

他躊躇半晌,覺得自己實在沒臉面對媚娘,只得嘆息一聲,欲回自己寢殿。

“陛下……”那個親切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

李治艱難滯澀地轉過身——媚娘快步走出殿來。她未施粉黛,僅著一身白絹單衣;但身姿依舊輕快窈窕,臉上依舊堆滿歡悅的笑容,宛若和煦春風、燦爛春光,懷裏還抱著天真可愛的弘兒。

“朕、朕……”朕對不起你們母子的話到嘴邊,李治卻覺舌頭似打了結,怎麽也說不出口——道歉有用嗎?弘兒喪失掉的東西豈是一句道歉所能彌補的?

媚娘淡然一笑:“我都知道。沒關系,沒關系的。”

霎時間李治止不住地淚水上湧,一片矇眬淚花中,媚娘仿佛渾身上下散發著聖潔的光芒,宛若慈祥的送子觀音,又像極了他逝去的母親。他再也抑制不住苦痛的心情,奔跑過去一頭紮進媚娘懷中,便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放聲痛哭……

二、姊妹婕妤

王皇後借外廷之力強迫李治立陳王李忠為太子,表面上看她料敵機先棋高一著,實際上她卻輸了,輸得非常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