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懷龍種謀中宮

一、淑妃失寵

李素節裝病之事泄露,李治依從媚娘之言未公開處置,卻趕走了幾個作假的太醫。皇後得知此事甚是快意,也趁機向李治告狀,把蕭淑妃“辱罵”她的事大肆宣揚,搞得宮中議論紛紛,人人對淑妃不滿。但媚娘不會就此罷休——要麽就不做,要做就做絕。死灰尚可復燃,為了斷絕淑妃東山再起的可能,她又設下一個更為狠辣的陰謀。

那是初秋的一天,人言“秋老虎賽過伏”,恰是金烏熾熱、流火爍金的日子。媚娘如往常一樣,大清早便伺候李治更衣上朝,去鶴林院隨薛婕妤念了兩篇經文,又到承香殿陪王皇後閑聊幾句,然後回到甘露殿,靜候李治歸來。

哪知過了午時,午膳備妥,仍不見散朝,倒是燕國夫人閑來無事又進宮探望。直至午時三刻,才見李治悻悻而歸,神情頗為憤懣。

盧氏趕緊迎上前,一邊麻利地幫他脫下龍衣,一邊道:“陛下怎這時才回來?快用膳,留神餓壞身子。”媚娘卻只躬身行禮,沒靠前——盧夫人在時她一向自甘卑微,凡事不搶。

李治哪有心思聽乳母嘮嘮叨叨的,把龍袍往她懷中一甩,憤憤然道:“今早剛得到消息,賀魯寇庭州,攻陷金嶺城,殺我軍民數千。可惡!早知如此當初便該聽李道宗之言,今養成大患,全怪舅父他們苟安誤事!”

這番話既是牢騷,也是說給媚娘聽的,若在平時媚娘早就與皇帝談論起朝堂之事了,可這會兒盧氏在場,她不便違背規矩擅議朝政,只是低聲勸道:“陛下切莫動怒,保重龍體。”說著拿起只宮扇,輕輕為他扇著。

李治慍色不解:“兵來將擋也罷了,就為出兵之事,從清早爭論到午時。張公推薦以薛萬徹統兵,舅父不從;高公又舉薦李道宗,也不聽;群臣希望讓李出戰,更是不理不睬。連宇文節都有點兒看不過去了,最後還是柳奭、韓瑗拿的主意,以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行軍總管,發三萬府兵,連同回紇諸部前往征討。這仗還不知能打成什麽樣呢!”

媚娘依舊不做評論,盧氏卻大有不平之意,一邊抹平龍袍的褶皺一邊道:“李臣妾不熟,江夏王與薛駙馬我倒是知道。江夏王堪稱宗室中第一將才,論輩分還是陛下的堂叔呢!薛萬徹更了不得,早年是隱太子之人,當年先帝念其德才兼備,既往不咎收為麾下,前幾年更是將禦妹丹陽公主許配給他,論起來是陛下的姑父。元舅對他們不依不饒的,真是過分。”盧氏原非多言之人,可現在地位高了,未免倚老賣老;再者她為亡夫翻案之請遭拒,滿心認為症結全在長孫無忌身上,存了怨恨之意,不吐不快。

李治心中雪亮——李、李道宗、薛萬徹被父皇譽為“當世三大名將”。李還倒猶可,李宗道與薛萬徹皆與舅父不睦。李道宗昔年東征高麗時便與舅父生過嫌隙,去年議定對付賀魯之策時又在朝堂上起過爭執,如今閉門讀書謹慎自守,顯然是畏懼舅父。薛萬徹的恩恩怨怨更是牽扯不清,此人本是李建成親信,那時便與秦王府一幹臣僚是死對手,後來雖得赦免,終究與眾人有些疙瘩,後來東征西討立功雖多,卻又與魏王李泰私交甚篤,更被舅父忌恨。昔日父皇十分看重薛萬徹,將禦妹丹陽公主許其為妻,可公主心高氣盛,不喜草莽出身的丈夫,常說:“駙馬簡直是個村漢!”甚至不與他同房。父皇得知萬徹受委屈,心中不忍,於是邀他夫妻進宮飲宴,並與萬徹對弈,故意輸給萬徹以彰顯其智,賞賜許多珍寶。久而久之公主覺得丈夫很有本事,便不再耍小性子。可是時至貞觀末年,父皇猜忌心甚重,誅殺張亮、李君羨等將,薛萬徹本粗疏之人,私下發過一些怨言,結果也被免去官職,流放嶺南,直至今年才被重新任命為寧州刺史。眼下征討賀魯,如能復用薛萬徹,實是重塑這員名將聲威的良機,可舅父偏不給他這個機會,未免心胸狹窄了些。

想到此李治不禁低吟:“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得由和興,失由同起,為一己之私黨同伐異,乃社稷之大害。”時至今日他已毫不客氣地把舅父一幹人視為朋黨,對舅父的親情和感激也幾乎消磨殆盡。

媚娘默不作聲,卻一直察言觀色。自她來到甘露殿,李治在朝堂縱有千般委屈回來也總是一團和氣,這般愁煩從所未見,她心念一動——今日豈非良機?於是輕輕走到殿門口,假意觀看日頭。

宦官雲順侍立在門外,數日前已與她通謀,這會兒四目相對,見媚娘朝自己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心下會意,當即朝身邊其他內侍道:“我去方便,勞你們伺候著。”說罷下殿,悄悄往淑景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