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執手激情,搏出一線希望

一、舅父當家

五月望日,大朝之期。文武百官列隊入宮,衛府兵士列立儀仗。

天子李治出離皇城,穿兩儀門、朱明門,登臨太極殿。左武候大將軍程知節、右武候大將軍張士貴率侍衛在禦案左右護衛,禦史大夫李乾祐監督百官儀容,內常侍王伏勝引領皇帝就座。群臣大禮參拜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震寰宇,余音繞梁。

李治環顧殿內——躡席、熏爐、香案、畫屏設擺整齊,群臣各居其位,朱紫在前青袍在後,牙笏如繁星,魚袋耀金光,老者精悍少者雄傑,靜如處子莫敢仰視。快哉為天子,貴哉萬金軀,偉哉千秋業,壯哉我大唐!惜乎,惜乎,權不在手令不能行,空負帝王虛名。

“唉……”李治未及開言一聲感嘆,“朕謬膺大位,政教不明,賞罰失中,政道乖方,遂使晉州之地屢有震動。還望卿等上書封事,極言得失,以匡不逮。”他臉色凝重語氣沉痛——自從前漢董仲舒倡“天人感應”之說以來,凡天下災異必系於時政,倘若究不出緣由,天子便需罪己。李治運氣不佳,實際執政的不是他,卻還得背這黑鍋,怎能不難受?至於上書言事,他已強調多次,也不曉得大家是懾於長孫無忌之威,還是真的無言可進,竟無絲毫反響。

今日也不例外,群臣聽了他的話,齊聲道了句“遵命”,然後就把頭一低不言不語,宛如一潭死水。李治只好無奈苦笑,擺擺手道:“罷了,有何要務奏上來吧。”其實朝會奏報也是走形式,具體政務皆由顧命大臣為首的宰相在政事堂處置。

“啟奏陛下。”禮部尚書房遺直出班施禮——他乃房玄齡之長子,世襲梁國公,如今主管禮部,“先帝忌日將至,謁陵、行香、祭祀等諸般禮儀現已初定。其時請陛下率文武五品以上、清官七品以上者拜祭昭陵,獻太牢之禮。東西二京道觀、佛寺以及各州……”

房遺直詳細報告忌日安排,李治卻早已心不在焉——不知不覺間父皇已過世一年了,這一年我都做了什麽?虛度光陰,一事無成啊!

“陛下……陛下……”

“哦?”李治回過神來,才發覺房遺直已匯報完,等待他吩咐,滿朝文武也都察覺到他走神兒,低聲呼喚著;李治臉上不禁羞紅,強笑道:“嗯,就這麽辦吧……其他事呢?”

左驍衛大將軍、駙馬執失思力出班施禮:“臣方從西疆歸來,有兩件要事奏報。”

“愛卿請講。”這次李治甚是留心——執失思力早年自突厥降唐,娶太宗第九女九江公主,東征西討頗有功勞。前年他隨軍討滅薛延陀,留鎮邊地,直至近日才回朝,所奏報的必是關乎軍情之事。

“臣的屬下從松州傳來消息,吐蕃贊普松贊幹布薨逝,其獨子貢日貢贊早亡,由其孫芒松芒贊繼承贊普之位。芒松年幼,遂以大相祿東贊代掌國政,相信不日將有表章呈至長安。”

吐蕃與大唐頗有巧合之處,中原逐鹿之時西疆也群龍無首,李氏定鼎中原之時松贊幹布也統一諸部。東西兩強曾兵戎相見,松州之戰金戈鐵馬,最後文成公主出嫁,兩國和睦友好。李治剛登基時,松贊幹布曾致書大唐,聲稱“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當勒兵赴國討除之”。名義上示好,其實是見李世民已死,有輕慢中國之心。可是松贊幹布哪想到,他的壽數也不比李世民長多少,雄心復萌沒幾日,就一場大病也跟著去了。

李治聽完執失思力匯報,覺得可笑——這位藏地英主的身後事竟也和大唐如出一轍,都是顧命大臣代君執政,芒松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志難伸?

他未及開言示下,中書令褚遂良舉笏出班:“吐蕃與我朝有聯姻之好,今贊普亡故,請陛下遣使吊喪。”

對這位慷慨直諫之名僅次於魏徵的第二顧命大臣,李治原先也是十分敬重的,但後來對他的印象漸漸有了變化。先是他以誣告的手段構陷劉洎,又排擠崔仁師,尤其李治繼位後他凡事都與長孫無忌一個步調,輔政就像是管孩子。類乎該派使者這種事,是基本常識,難道李治還不懂?可褚遂良非要多這句嘴,弄得李治一點兒自主的機會都沒有,只得順著道:“就依令公之意。”

執失思力補充道:“以臣愚見,使者要選應變機敏之人。自先帝駕崩,吐蕃與我已有芥蒂,新任贊普繼位局勢未明。吊喪還在其次,重在探其動向。我大唐縱有壯士百萬,也需知己知彼以防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