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執手激情,搏出一線希望(第4/13頁)

響徹朝堂的慷慨陳詞結束了,留下的卻是寂靜中的回味和深思。群臣思忖著無忌這番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表面上看出不出兵是策略問題,李道宗、執失思力是征戰多年的名將,曉於邊事洞悉時局,務在保衛疆土;而長孫無忌、褚遂良肩負國政,考慮的是民心和財力,欲休養生息穩固社稷。世上本無萬全之策,兩種方略各有道理,可在文武之爭的表皮下隱隱跳動的卻是權力的脈搏!

自長孫無忌秉政以來,大權獨攬說一不二。這不僅因為他一貫手段強硬,也因為他公忠體國辦事得當,更因為他的權力是李世民賦予的,合理合法。現在蹦出來個李道宗,不僅戰功赫赫頗具人望,而且是宗室王爵,執失思力等一群將領都甘願附和。無論李道宗胸懷坦蕩就事論事,還是不安其位故意挑釁,已對顧命大臣的權力構成威脅。方才吐蕃遣使之事已賣給他個面子,凡事可一不可二,若不把他壓下去,如何鎮服百官令行禁止?眼看褚遂良撐不住局面,無忌只能親自登場,一再強調顧命大臣之權,甚至不惜危言聳聽、恫嚇脅迫,也要維護既定決議。

近乎窒息的氣氛中,李道宗默默低下了頭,執失思力也心有不甘地退回了朝班。沒人敢不屈從長孫無忌的權威……不,還有一個人,禦座上的李治。

難道任憑良機流失?李治急出一身汗,又看薛元超、李義府等,都愁眉苦臉低著頭——仕途重要,身家性命更重要,江夏王都不敢惹元舅,我們這些芝麻官算什麽?

不過李治還有希望:“英公,您是身經百戰之人,您以為如何?”李治不會忘記李世,這是父親寄予厚望的人,三大名將之冠,如今他是尚書左仆射,從二品宰相,地位僅次於長孫無忌。

李世聞聽皇帝詢問,一挽胸前長髯,挪熊軀邁虎步,出離朝班施以大禮:“臣……”

“如何?”李治全神貫注身子前傾,差點兒站起來。

“臣唯陛下之命是聽。”

“什麽?!”李治懷疑自己聽錯了。

李世微擡眼皮,又重復一遍:“唯陛下之命是聽。”

李治身子一晃,跌坐龍位——這就是父皇秘密托孤之人?難道對朕的問題就這種態度?

不是這種態度,還會是何種態度呢?李治冷靜下來,這才想起李大胡子一貫如此,當他站在朝堂時幾乎從不發言,哪怕父皇問他話,他的回答也是這句話。眼前情景何其熟悉,七年前父皇廢李承乾,征詢改立誰為太子,李世同樣說“唯陛下之命是聽”。那語氣、表情、動作,和現在一模一樣。

看來想叫李世在朝堂上公開表態是不可能的,李治仍不死心,又把目光投向其他宰相。另一位中書令高季輔面沉似水,眉頭皺成個大疙瘩,面對皇帝的目光他欲言又止,嘴唇動了又動,雖然明顯心有不甘,最終還是保持沉默;侍中於志寧滿面惶恐,花白的胡須一直在顫抖,見皇帝望向自己,立刻把頭低下,都不敢看李治一眼;同中書門下三品宇文節、柳奭這兩位兼職宰相倒很幹脆,一齊舉笏道:“當從太尉之意,請陛下三思。”

現今共八位宰相,四人同心,一個“唯命是聽”,一個沉默不言,竟還有一個嚇得不敢看皇帝的。就剩最後一位,李治的目光掃向尚書右仆射張行成——所有宰相中他最信賴的人。

李治當太子時,高士廉、房玄齡、岑文本、馬周等重臣都曾是他名義上的老師,他對這些重臣也都恭敬有加,但真正傾心相交的只有張行成,與之私下的謀劃罕為人知,堪稱心腹之臣。此公乃定州人士,隋孝廉,又在武德年間考中科舉,學識精湛人品端方,智謀也甚了得,更難得的是相貌出眾氣質超群,如今年近七旬,仍不失英俊瀟灑之態,無論何時都穩如泰山,長身偉岸銀髯飄逸,雖說朝服在身、烏紗在頂,竟頗有仙風古道的感覺。

果不其然,即便這個緊張時刻張行成依舊氣定神閑,見皇帝看著自己,他緩步出班,施禮道:“請陛下三思。”

李治徹底喪氣了……可一瞬間,他發現張公從袍袖中伸出一只手,微微向他搖動,做否定之狀。什麽意思?不要出兵?

張行成見皇帝已注意到自己手勢,微微一笑,輕輕瞥了一眼長孫無忌,又對李治重復道:“三思啊三思……”

李治恍然大悟——此思非彼思,思的並非是該不該用兵,而是此時能不能與舅父對著幹!

顧命大臣是父皇任命的,繼位伊始就吵吵嚷嚷對著幹,豈非自壞根基授人以柄?今四民不安,流言蜚語甚囂塵上。魏晉以來民間流傳一句讖語:“真君者,木子弓厶,王治天下,天下大樂。”源自道教《神咒經》,是說未來某一天太上老君會降臨人世成為帝王營造盛世。木子為李,弓厶為弘,因而老君在人間的化身名叫李弘。若與舅父爭權鬧得朝廷紛亂,不怕勾出幾個李弘舉旗造反嗎?不能爭,至少現在還不能爭。張行成提醒得對,風險甚大得不償失。三思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