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苦守尼寺,絕望中尋找通天法門(第3/12頁)

法樂手撚佛珠緩緩道:“諸行無常,萬物皆空。佛寺也罷,官衙也罷,夫人說是什麽便是什麽,貧尼不會讓您進去。”

楊氏見激將無用,又換了一副和藹口氣:“方才大師問老身三道法門,我也有個關乎修行的問題想請教您。”

法樂知道她又要耍花招,卻也不免好奇,更何況她說這是個關乎修行的問題,身為出家人不便拒絕,躊躇再三還是道:“既為同修,何言請教二字?夫人請講。”

“大師既名‘法樂’,可知此二字作何解?”

法樂脫口而出:“聽受佛法、行善積德以自娛,是為法樂。”

“這便是了。”楊氏也將雙手合十,滿面虔誠道,“大師以積德行善為樂,何不垂憐老身?我思念女兒,女兒更思念我,若能使母女相見,大師非但得償所樂,更是一件功德。既然萬物皆空,法度教條何嘗不是煩惱桎梏?古之大德以身證道,不惜割肉喂鷹、舍身飼虎,稍縱法度又算得了什麽?請大師身證‘法樂’二字,開方便之門。”

這番話入情入理又合於釋道,法樂也不禁嘆服楊氏的智慧。可這方便之門不能開,朝廷之令還在其次,若今日容她進去,將來不免再有其他人來探親,此例一開難以收拾。

楊氏見法樂似有動容之色,只是一時難以抉擇,忙趁熱打鐵使出最後一招:“我若沒記錯的話,大師俗家姓蕭,乃是已故宋國公蕭瑀之女,自幼慕道投身佛門。您兩個妹妹也在寺中出家,乃法願、法燈兩位大師。您姑母是隋煬帝蕭皇後,老身也是弘農楊氏,咱們算是遠親,亡夫與令尊還有同僚之誼。還望您看在舊日情面……”

法樂見她如此了解自己家世,心中頗為忌憚,連忙打斷:“夫人何必又提前塵舊情?”

“大師執意不講情面麽?”

“出家人便該如此。”

“那老身只好……唉!”楊氏長嘆一聲,轉身便走。

法樂見她走得蹊蹺,忙問:“夫人欲往何處?”

“大師既然自稱不念前塵,我便往宋國公府央求您兄弟來說情,那時倒要看看您能否割斷親情。”

“不可!”法樂嚇出一身冷汗——感業寺好歹還是皇家寺院,有法度管束,鬧不出花樣;楊夫人若把麻煩引到蕭家,此事傳揚出去,今後凡欲進寺探望骨肉之人都找蕭家,師徒們還有太平日子過嗎?

楊氏緩緩轉身:“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救苦救難,慈悲是情;天生天性,倫常是情。不知我何能忘我,不通情何能忘情?我佛如來若非胸懷悲天憫人之情,怎會棄王子之身而求聖道?佛祖如此,大師亦不能外,何苦單單為難我母女?”

法樂被問得無話可說,心下已對楊氏佩服得五體投地,如何還能拒絕?但此事十分為難,話已至此只好坦言相告:“寺內嬪妃甚多,不便厚此薄彼,若放您進去……”

“大師莫憂,我未必非要進去。您把我女兒悄悄喚出,我們就在這兒見一面,其他嬪妃不會知道,此刻正午路靜人稀,也不會有什麽人經過瞧見。如何?”

法樂苦笑:“夫人好生厲害,原來早已算計清楚,那就按您說的辦吧。”回頭招呼方才那個沙彌,“你速去齋房把明空比丘叫過來,莫驚動旁人。”

楊氏尚不知女兒法號,聽到“明空”二字大為感傷,不禁悲嘆:“明空,明空,明明白白一場空!”

法樂卻道:“情不能解則為癡,夫人何其癡也。萬事萬物到頭來皆是一場空!今日之事乃是破例,還望夫人見過一面馬上離開,以後不要再來了,縱然相見也只是徒增傷悲而已。”

沙彌去了足有一盞茶的工夫,才又聞腳步聲漸近。楊氏思念之心甚切,揉了揉昏花老眼,才漸漸看清走來的那個灰衣僧影——滿頭青絲盡落,錦繡霞帔不復,好似鳳凰脫羽、繁花凋謝,只落得青燈古佛、暮禱晨參,憔悴不堪看;花容月貌猶在,窈窕風姿正濃,恨只恨生不逢時、命運多舛,空辜負大好韶光、滿腔憧憬,怎一個悲字了得?

法樂見明空走出山門,唯恐她母女見面痛哭驚動寺內其他人,忙不叠把門掩上,卻不聞絲毫動靜,回頭觀瞧,見她母女一在階上一在階下,四目相對凝然無語。

楊夫人使勁掐著自己大腿,不讓眼淚滴落——女兒年紀輕輕便給皇家當未亡人,深入空門孤苦伶仃,絕不能哭出來使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