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字獄——盛世須用重典(第3/34頁)

  傳統農業生產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提高生活水平,而是盡可能多地養育人口,即使增加人口是以降低生活水平為代價換取,中國人也心甘情願。中國傳統社會人口增長的速度往往高於糧食生產水平的提升速度,乾隆年間這一特征表現得更為明顯。

  正是這樣的人口奇跡造成了乾隆朝的尷尬。一方面,人口繁庶歷來是統治成績和國家實力的最有力證明,另一方面,人口增長也帶來了方方面面的問題。雖然清代糧食總產量居歷史之冠,人均卻是最低。據吳賓《論中國古代糧食安全問題及其影響因素》一文,歷代糧食人均占有量,秦漢為985斤,隋唐為988斤,宋代為1457斤,明代為1192斤,而乾隆年間,僅為780斤。

  人口壓力導致了空前的生存競爭。

  由於人口的增長,人多地少的矛盾越來越突出。地主不斷提高要價,增長地租,貧民越來越無法承受。有案例記載,乾隆初年,四川瀘州的一塊土地,每年向地主交租8石5鬥。僅僅過了4年,地主就把地租提高到了24石。另一個案例顯示,湖北黃岡的一塊土地,原本收租3石,2年後,租價就上升到了6石。地租如此直線上升,使那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佃戶忍無可忍,不得不起來抗爭。

  乾隆六年(1741年),江蘇崇明等地因風災減產,佃戶老施二帶頭不交地主的田租,還組織周圍的佃戶,驅逐前來收租的地主。地主在保正的幫助下,逮捕了幾名動手的佃戶關在私牢中,老施二又組織民眾,“將業主寓所、保正房屋肆行燒毀”,救出被捕之人。

  不久,靖江縣也發生要求減租、抗租的風潮。乾隆六年八月,靖江縣貧民沙九成等人“糾集多人,私立合同,喝令罷市,希圖挾官報災,免糧賴租”。

  除了抗租之外,抗稅鬥爭也越來越普遍。由於農民普遍貧困化,越來越多的人種不起地。乾隆十二年(1747年),河南羅山縣農民集體抗稅,“刁徒七八百人各執木棍鐵鍁等物,並挾有草束,又復前來,公行叫喊,奉旨不完錢糧,不許差役催追舊欠”。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江蘇江陰縣也出現大規模的抗稅鬥爭,“是年秋,邑大旱,有司不以上聞,征稅如故,西鄉民相率哄縣堂,人挾苗一束委棄庭中,頃刻山積。閽者以大言嚇之,幾至激變”。

  雖然在經濟上對農民、特別是貧民慷慨大度,但是在政治權利上,乾隆卻是有史以來最為吝嗇嚴苛的皇帝。他全力維護農民的生存權乃至溫飽權,但是絕不允許農民有政治表達權。

  因為統治者最熱愛的是穩定,而維護穩定的最核心手段則是維護綱常。一旦綱常紊亂,則統治者必然受到威脅。

  所以,乾隆對於老百姓,有著對比鮮明的兩副面孔:

  對於安分守己的“良民”,他“視如赤子”。

  對於不守本分的“刁民”,他則視如仇敵,必欲除之而後快。

  應該說,民眾鬥爭的風起雲湧是清王朝經濟發展和社會發展的一種必然表現。經濟總量的擴大,經濟結構的變化,必然造成經濟沖突和經濟糾紛日益增多。在經濟發展的同時,民眾的政治意識、權利意識也同步覺醒,社會上出現一些自發的維權組織,這本是一個正常的社會現象,也是政治文明發展的一個難得契機。

  乾隆年間,在地主與佃戶的經濟沖突中,佃戶們表現出越來越多的組織性。他們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相互聯系,用演戲、賽會、歃血、結盟的方式團聚起來,有組織地和地主進行鬥爭。有的地方出現了鐵尺會、烏龍會、長關會等組織。乾隆十八年(1753年),福建邵武佃農杜正祈等“結無賴子數十人,屢與田主搆難。恃拳勇,入市強橫,久之黨漸眾,遂陰蓄異謀,人給一鐵尺,號鐵尺會”。有的地方還設立會館,推舉佃長,甚至組織武裝,與地主們公開對抗。中國民間社會的自我組織性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面對這種形勢,乾隆的第一反應是恐懼。

  在乾隆看來,“涓涓不絕,將成江河,萌芽不剪,將尋斧柯”。在乾隆時代,一切民眾聚集事件都被視為敵對事件。為了防微杜漸,他必須在“群情洶湧之初”,“擒首惡以儆余兇”。乾隆規定,嚴禁民間結盟、罷市、聚眾毆官,如果至四五十人,那麽“不分首從,即行正法”。

  乾隆六年(1741年),戶部寶泉局,也就是相當於今天財政部印鈔廠的兩千多名工人,因反對工頭克扣工資,停爐罷工。步軍統領衙門出兵彈壓,工人們“俱登廠內土堆,拋磚擲瓦喊叫”,官兵竟向手無寸鐵的工匠施放鳥槍。事後,乾隆帝還因為沒有殺幾個人而嫌官兵鎮壓不力,朱批道:“辦理殊怯矣!此等刁民,即槍傷一二何妨。”“此等刁風,甚屬可惡……著舒赫德等嚴訪為首之人,務必重處,以警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