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臥病榻定計消隱患,知天命愛女托姜維(第5/6頁)

“你每次送信之前切記知會我一聲,若是有變,內容恐怕要隨情增減,前四份可隨普通文書一起,用驛路郵寄,最後一份,”諸葛亮停了停,“用六百裏加急吧!”

“嗯。”姜維答應著,聲音哀哀的,狠命地把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了下去。

諸葛亮又指指角落裏的一口小箱子:“你打開箱子,把那裏面的書拿過來!”

姜維抄手走過去,彎腰扣住箱蓋,“哢”的一聲打開,箱內密集排列著一摞摞整齊的書卷。他把書卷一齊捧出來,圈在懷裏,竹簡總共足有十來斤重,他擎著雙臂擡得牢實不偏,穩穩地放在腿上。

諸葛亮扶著枕頭坐起來,一卷一卷地拾起,放下,分別說:“這些卷帙裏,有八陣之法,有兵書策略,有陰陽遁甲……”他逐一介紹,不厭其煩,放下最後一卷竹簡,將書卷往姜維懷裏再一推,“自出隆中以來,若得閑暇,我便筆耕不輟。而今雖不曾記述完整,也勉為大觀,這些是我畢生所學,都送給你吧!”

姜維捧著沉重的竹簡,興奮、感動、憂傷、慨然攪和在一起,擾亂了他謙和謹慎的心緒。諸葛亮居然把自己撰寫的兵書策論送給他,那是諸葛亮的畢生心血啊!

姜維的眼睛濕潤了:“維何德何能,敢受丞相大恩如斯!”

諸葛亮拍拍他的手臂:“你腹有謀略,其心至誠,自相識以來,我便想將畢生才學傾囊相授。今日之事恐怕是江河入海,不可回流,再不只手交換,時日不待。”

聽諸葛亮話語裏似有交代後事的意味,姜維忙開口勸阻:“丞相……”

諸葛亮向他搖搖頭:“你拿去權做參考,若能增益智謀才量則善,而不可拘於文牘,凡事當求變通,明白嗎?”

姜維應承著,手臂的沉重讓他的思維也變得遲鈍,整理不出一句完善妥帖的話。

“好了,放回去吧。”諸葛亮輕輕推著他。

姜維將書卷重新放回箱子,一冊冊異常小心地摞好,再輕輕地闔上蓋子,這才回到諸葛亮的身邊。

諸葛亮擡起眼睛,閃爍的燈光拖長了姜維的影子,像蜿蜒流淌的一彎秋水,驀地卻勾拔起他對另一個身影的記憶。她頑皮地對自己做個鬼臉,嘴角邊淺淺的梨窩甜甜的,手指在空中一劃,一聲甜絲絲的笑像流風一般飛了過去。

諸葛亮的心像釀了酸甜摻雜的酒液,溫馨、親昵、愁苦、無奈都堆積在胸口,浪潮般一波連著一波地沖滌開他緊封的心事。

那只筍尖般細嫩的小手匍在他的胸膛上,他在幻想中握著了那只手,用心地、牢牢地,再也不肯松開。

夜風溜進了營帳,吹得那燭火撲閃不定,刹那,把一切幻覺都破滅了。淺笑的梨渦,頑皮的笑聲,細嫩的小手,什麽都不存在了。

他嘆息著半躺了下去,燭光在他清澈的眼睛中慢慢沉澱。

他盯著那燭火出了回神,靜靜地問:“太後賜給你的玉佩帶在身上嗎?”

姜維刷地紅了臉,他遲遲疑疑地說:“在的……”手向腰間的革囊裏一探,掏出巴掌大的白玉蓮,恭敬地送到諸葛亮眼前。

諸葛亮瞅著那繡了並蒂蓮的革囊:“這是果兒送你的麽?”

“是……”姜維的聲音低得像是要滲入了土裏。

諸葛亮接過玉佩,玉浸著暖暖的濕意,仿佛由許多滴眼淚凝成,他細細地看了看:“蓮子憐子,唉,太後的良苦用心啊!”他凝重地搖了搖頭,“不要因為她是諸葛亮的女兒,而且太後懿旨賜婚,你就必須負擔,明白嗎?”

姜維聽著這些肺腑之言,又是感傷又是激動,竟不知道說什麽。

諸葛亮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終於還是問道:“伯約,你喜歡她嗎?”

姜維的臉更紅了:“是……”

“我要聽真心話!”

“是真心話!”姜維微擡起頭,很肯定地說。

諸葛亮輕輕一笑,他像是很滿足於這個答案,又像是淺淺地沉溺在一種傷感的情緒裏。他長長嘆了口氣,將玉佩還給了姜維:“伯約,若是她能活下去,便好好待她;若是不能,我也不會責備你!”

這樣的囑托有著令人心碎的悲,姜維幾乎淚下,喑啞嗓子說:“丞相,我……”

諸葛亮柔和地笑了:“不要說了,我倒還要謝你,果兒若真能遂了意,我這個做父親的當能含笑於九泉!”

那輕輕的話語裏透露出末世的意味,姜維忙強笑道:“丞相不要這樣說,以後的日子還多著呢!”

諸葛亮微微偏過頭:“我知道,是真的不多了……”

姜維很是難過,他壓下自己的感傷,固執地堅持道:“丞相好生將息,少些勞苦少些憂思,總會好起來的!”

諸葛亮搖頭嘆息:“你這個人啊,竟是比我還執著……”他盯著姜維的眼睛,一字字極是認真地說,“伯約,你雖然才幹雅量,謀陣得法,卻少了機權應變。若你能學到文偉之寬濟敏惠,公琰之溫煦公正,兼此二人長處,縱然立於喧囂之中,何能被塵垢而喪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