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水一擊丞相反戈,作繭自縛將軍下野(第4/5頁)

諸葛亮心裏又是苦又是悲又是愁,他輕拍著女兒微顫的後背:“果兒,爹爹對不起你……”

諸葛果搖搖頭:“爹爹沒有對不起果兒,爹爹能為我做的事已做了,”她的聲音磕絆了一下,“我只怪自己,生得不好……”

女兒清醒到讓人悲絕的話仿佛紮到血肉的刀鋸,割得渾身鮮血淋淋。諸葛亮撫著女兒的頭發,一絲絲像鋒利的匕首,只割出愈合不了的傷口。

“果兒,別太苦著自己。”他試圖安慰女兒,卻以為自己說的都是廢話。

諸葛果輕輕地擤了一下鼻息:“爹爹,我想通了,我和別的女子不一樣,生來便不該有凡俗奢望……果兒不可能,不可能……”

諸葛亮聽得心頭難過至極:“傻女兒,怎的說這等喪氣話,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切勿斷了自己的念想。”

諸葛果從父親的懷裏擡出臉:“爹爹,別說了……很多事我都忘了,忘了……”

諸葛亮慘怛地一問:“能忘記麽?”他捧起女兒的臉,手心沾滿了濕漉漉的淚珠。

“忘不了也要忘啊!”諸葛果顫著淒絕的聲音說,嗚咽著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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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父親的書房出來,幽幽竹林被風牽引著向前推擁,仿佛哀傷而始終不能釋懷的情緒,一波接著一波。嘩啦啦,嘩啦啦,宛如誰不甘願的心聲,久久地與乍起的秋風纏綿不休。

諸葛果緩緩地走在蜿蜒逼仄的石子路,腳邊彎彎一溜溪水,數片竹葉搖曳落下,在清澈如玉帶的水面時沉時浮。

對面遙遙地走來一個人,交錯的竹枝如合攏的手掌,頑皮地遮住他的臉,待彼此走得很近了,才認出對方是誰。

諸葛果忽然以為諷刺,她剛剛還說要忘記一切,偏偏還要遇上他。上天也許太喜歡折磨她,痛入骨髓的傷口剛剛敷上掩飾的藥,尚且沒有痊愈,又生生挨了新的一刀。

眼前這個妝容不點、神情淒婉的道姑竟然是諸葛果麽?姜維無端地心疼起來,奇怪的愧疚從心尖上蔓延開去,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他許久都發不出聲音。

“你……還好麽?”終於問出來了,卻那麽微弱。

姜維的關懷本該是溫暖的光,可在諸葛果看來,卻比刀劍還鋒利,直把那顆已千瘡百孔的心再一番砍碎砍爛。她忽然就恨了,冷淡地說:“我很好。”

“我……”姜維想說點什麽,可他天生嘴笨,憋不出一個字。

諸葛果看見姜維腰間未去的绖帶,鬧脾氣的恨意塌下去一個角,她緩和著語氣:“你節哀。”

姜維怔住,他張了張口,只憋出兩個字:“多謝。”

諸葛果心裏發梗,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她覺得自己太沒出息,明明選擇了清心寡欲的後半生,為什麽一旦遭遇他,所有費了無窮力氣修建起的堅固防線都潰不成軍,莫不是前世孽障,今生遭殃麽?

她不想再見他,聽他的聲音,看見他的眼睛,他的一呼一吸,一顰一喜,都讓她痛不欲生,她便越過他,仿佛越過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姜維呆呆地看著諸葛果的背影。風來了,千竿翠竹婆娑起舞,那女子便被億萬片葉子包裹起來,仿佛封在琥珀裏的一滴悲傷的清淚,慢慢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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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傳舍。

一陣風敲著門,急躁地砸出幾聲憤怒的吼叫,李嚴緊張地跳了起來,再仔細一聽,才辨認出是風敲門。

自兩日前他從宮裏回來,他便一直被風聲鶴唳的恐懼攫住,每一刻都不得安生,睡半個時辰便爬起來四處看看,也不敢去院子裏散步。他擔心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忽然跳出來,到底是什麽東西,他其實也說不上來。

廷尉府的問案官吏上午來問過話,他自然不承認自己知情,做足了委屈無辜的受害模樣,蒙得廷尉官吏真以為他背了黑鍋。私下裏,他已給還在漢中的成藩、狐忠送去消息。送的不是信,他怕留下把柄,托了心腹傳的口信,想來應該比朝廷遣去傳人的使者去得早。

狐、成二人大約不會把他供出來,但他們知道自己的陰事兒太多,若是為了自保,把他的秘密全抖露出來,他可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早知道離開漢中時,先把這兩人解決了,仍和上次鹽鐵虧空一樣,做出畏罪自殺的假象。到時死無對證,朝廷徹查不下去,這案子也就無聲無息地消弭了,何至於如今提心吊膽,總覺得有一柄刀懸在空中,拉住刀的那根繩索攥在別人手裏,生死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若是成藩、狐忠頂不住虎狼之吏的拷掠,一股腦兒全招認了,該如何應對呢?李嚴愁苦得像熱鍋的螞蟻,來來回回只是煎熬。迫不得已,一定要想辦法封住他們的嘴巴,唯有他們不說,自己才能逃過劫難,當初自己不出面,不就是為了預防這一天麽?他想到這裏,眼裏閃過了陰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