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水一擊丞相反戈,作繭自縛將軍下野(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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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秋風卷著殘葉從地面旋轉著升上天空,諸葛亮不禁打個冷戰,舉手輕推開竹門,腳下一顛,幾乎便要一頭俯沖下去。

“先生,你要不要緊?”修遠慌了神,用力地扶著諸葛亮,已是惶急得滿臉大汗。

諸葛亮倚著他的手半晌沒動,無力地喘了口氣,虛弱地搖搖了頭:“沒事,些許頭暈罷了。”

修遠扶著他坐下,忍不住嗔怪道:“一路風塵,心急火燎地趕來成都,還沒歇下,又想著來做事,這頭能不暈麽?”

諸葛亮勉強笑了笑,想要舉起羽扇揮一揮,卻覺得沒有力氣,索性垂了放在腿上,眼盯著面前案上高高的卷帙,只覺得暈沉更重。卷宗、書案、天花板、竹簾以及門前的竹林都在旋轉,胃裏泛上一股嘔吐的惡心感,卻並沒有真的吐出來,只是堆積在咽喉處,噎得他吸一口氣都困難得像是拖著巨石上山。

修遠端了一杯熱水,他穩著手去拿杯子,死命地撐著那從血液裏蕩出來的顫抖,不想讓修遠察覺自己的虛弱。好不容易才將杯子送到口邊,逼著自己吞下,溫水艱難地從咽喉流入胃裏,仿佛把眩暈感慢慢沖刷掉了,渾噩的視線稍微清晰起來。

他有了點精神,挪了目光去看案頭堆滿的卷宗,皆捆紮束好。每一卷上還貼了標簽,書著各公署名稱,卷宗很重,他沒力氣舉起來,便在案上嘩啦啦展開。

一行行字書寫整齊,可卻模糊得像被水浸過。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從臟腑裏掘出惡狠狠的忍耐力,把目光死死地釘在簡牘上。

“先生,”修遠擔憂地說,“歇一歇吧,當心累出病來。”

“不累。”諸葛亮說,可那說不累的聲音卻分明透著沉甸甸的疲累。

修遠抽了一下鼻子,淚眼看便要垂落,他低下頭去搬開文書,一串眼淚滾翻在地板上,開出青色的花,慢慢兒地凋謝了。

諸葛亮垂瞼,他心底嘆息著,也沒有點破:“修遠,我托你做件事。”

“先生,你說。”

諸葛亮轉過頭,目光在堆滿了文書的房間裏浮塵:“那兩份要緊文書,嗯,你知道的……你送到傳舍,想法交給驃騎將軍。”

“拿給驃騎將軍?”修遠疑問道。

“不要問,你只管照我說的做就是。”

修遠迷迷糊糊,可又不能刨根問底:“甚時給他?”

“現在。”

“現在?”修遠更混沌了。

“對,就是現在,晚了便來不及了,你速速去辦。”諸葛亮的語氣很決然。

修遠莫可名狀,想問又以為不合適,遲疑了好一會兒,深以為自己拗不過諸葛亮,不如照吩咐做事,也不能耽擱,只得跑出了門。

修遠剛一走,諸葛亮像是忽然間再次失去了力氣,舉起羽扇的手重重一落,羽扇噗地掉在地上。他想撿起來,指頭像被掛上了千斤秤砣,重得將他往下拉扯,身體裏很沉重,力氣也被這重量壓榨幹凈,手指觸摸著扇柄,卻拿不起來。

他苦笑了一聲,也不想去撿了,衰弱地轉過臉,正看見門邊站著一個人。

她披著一領青色鶴氅,發髻高高挽上去,罩了一頂素色冠,乳白絲絳在額下系了個松松的節扣,活脫脫像個女道士。

“果兒?”諸葛亮露出了微笑,笑容維持很短,立刻被沉重拉下了唇角。

諸葛果沒有笑,目光裏沉澱著淡淡的悲傷,她緩緩地走到諸葛亮身邊,彎腰將羽扇撿起,拂了拂羽毛上的灰塵,輕放在案頭,倚著他坐了下來。

諸葛亮撫上她的肩頭:“看看爹爹的寶貝女兒,真成了個女道士。”

諸葛果聲音輕輕的:“我拜青城山的玄虛大師為師,如今在家清修,算是半個女道士。”

諸葛亮一呆,他在北伐前線收到黃月英寄去的家信,知道諸葛果拜了道士為師,他還道女兒心性好玩,不過是圖新鮮,如今看來竟是認了真。一向嬉鬧玩耍,最怕生悶憋屈的女兒如何竟受得了清苦的修行,是熬苦了心逼著自己改了性子,還是真參透了人生虛無呢?他看著一襲道服,滿目淒冷的女兒,卻不知該怎麽說。

諸葛果慢慢地倚在他胸前:“爹爹,還記得在荊州之時,便有個老道斷我命理。說我命裏孽障多,若沉溺現世,或可有早夭,須得拜在玄門之下,方能脫得了人生愁苦,延年益壽,女兒不過是順應天命罷了。”

“那是老道隨口一說,怪力亂神之言談罷了,皆是你娘當年見你體弱,生怕有個好歹,病急亂投醫,不知從哪裏找來個道士算命。”

諸葛果綻出有些苦的笑:“怪力亂神,聖人不語,平常之人怎能輕忽?我以前不信,可現在不敢不信了……”她將頭埋在父親懷裏,身體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