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水一擊丞相反戈,作繭自縛將軍下野(第2/5頁)

像從很深的海底發出了金屬的鳴唱,李嚴分不出那是腳步聲,還是秋風繞梁的低聲呼嘯。

一個聲音幹凈得如纖塵不染的泉水,從碧澄澄的天空流瀉下來:“臣叩見陛下!”

李嚴的神經陡然收得很緊,他看也不敢看那個人一眼,只覺得腦袋裏有一根弦在嗡嗡地響,隨時都可能斷裂。

劉禪像是很激動:“相父,你回來了,起來起來!”他伸出手朝玉階下搖擺,圓圓的臉蛋堆滿了孩子似的陶醉微笑。

諸葛亮恭謹地參拜完皇帝,才緩緩站起。

劉禪仔細地凝視諸葛亮,八九個月不見了,諸葛亮像是比去年蒼老多了,銀白的發絲混在他平整的發髻裏,皺紋從眼角如水波般流到唇角,眼裏的深邃光芒依然灼亮,卻再也藏不住那切切的憂郁。

他的目光從諸葛亮的身上收回,漫不經心地落在面前的奏章上,渾身一凜,臉上的微笑化為冰冷的沉默。他把那奏章翻了個,壓了一壓:“相父,朕聽說北伐大軍還未到漢中,你如何來得這樣快?”

諸葛亮平靜地說:“臣因有事需面聖,所以先行一步!”

“哦,那麽,相父為何退兵呢?”劉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和。

諸葛亮面色凝重:“皆因軍糧不足,臣不得不退兵,請陛下責臣北伐不力之罪!”

還真是有意思了,一個說軍糧饒足,一個說軍糧不足,劉禪覺得挺好笑,眼睜睜看著蜀漢兩個重臣對簿公堂,可是開國以來的大奇聞。

劉禪望向李嚴:“李嚴,相父所言可是實情?”

李嚴的腦子像在煮火鍋,滾開的湯料裏跳蹦著各色菜肴,酸的、辣的、苦的、鹹的,就是沒有甜味兒。

諸葛亮怎麽回來了?他應該在北伐大軍中。他忽然殺回成都,原定的計劃全要落空,栽贓的事兒做不成,運糧不濟的事兒便要拉出來問案,明明想害人,挖的坑卻摔了自己。

“李嚴!”劉禪大喊道。

李嚴打了個哆嗦。“陛下,”他強自鎮定情緒,“有糧簿為證,軍糧確實饒足!”

諸葛亮瞥了李嚴一眼:“可是驃騎將軍前次只發了十五日糧草,自此以後也沒有再發,若是糧草充足,為何運送停滯?”

沒曾想諸葛亮率先發問,李嚴腦子一片混亂,吞吞吐吐地說:“軍糧,軍糧……”他囁嚅半天,想來想去總之是別無退路,不如撞倒南墻不回頭,生死在此一搏,橫下心說,“軍糧的確籌備好了,都囤積在漢中呢,本已經發出去三天,聽說丞相撤兵,才急命押糧軍回來!”

劉禪已全然混亂了,他看看諸葛亮,看看李嚴,直覺告訴他,這兩個重臣中有一個人在撒謊,可他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要麽是他們太能偽裝,要麽是自己太蠢拙,他認真地問李嚴:“對相父所言,你待如何解釋?”

“軍糧確實饒足!”李嚴理直氣壯地說,那神情仿佛他受了冤屈。

“那……”劉禪又望向諸葛亮。

諸葛亮並不退讓:“臣確實是因軍糧匱缺才不得已退兵!”

李嚴做出了無辜的模樣:“臣在漢中籌備糧草,不舍晝夜,只願為丞相北伐做支撐。哪知丞相一口咬定臣備辦糧草不力,臣實在冤枉!”

這話儼然有指責諸葛亮栽贓之嫌了,諸葛亮忽地含笑看了他一眼,笑容裏帶著一種巨大的威壓。李嚴被逼得向後退了半步,諸葛亮緩緩地面對劉禪,躬身一拜:“臣與驃騎將軍各執一詞,難以決斷,此事幹系重大,若處置不慎,則恐遺害社稷。臣請陛下下詔令,由廷尉徹查!”

諸葛亮用上了廷尉徹查這一招,李嚴又是恨又是怕,坑挖得太大,當初沒能留下余地,到底把自己牽連上了。廷尉府的文法吏個個不是省油的燈,最擅長深文羅織,若是當真查出真相,他只有身首異處的地步,這讓李嚴冷汗直冒。

劉禪也拿不準主意,疑案出了交給廷尉這是常規,他也只能順從,說道:“唔,就依相父之議,由廷尉徹查。”

諸葛亮道:“此案事涉臣與驃騎將軍,故而臣與驃騎將軍當避嫌不問公事,不得擅自豫事,再請陛下宣岑述、狐忠、成藩來成都問案。”

“可。”

李嚴驀地擡起頭,他看著皇帝,唇角動了動,可到底是咽了下去,一並連那頭也垂到最低。

諸葛亮瞧著已顯出惶恐之態的李嚴,他其實很希望李嚴能立時服罪,很多事端便可悄然抹平。可李嚴儼然是拗死了不肯回頭,他與自己爭權到了白熱化的地步,輕易哪裏願意認罪。

“謝陛下恕臣等不恭之罪。”諸葛亮先跪了下去,李嚴還在發愣,眼見諸葛亮行禮,慌忙也跪了下去。

劉禪望著玉階下兩個匍匐的後背,擾人的煩躁躥上來,不由得死命地掐住了案上的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