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蛇出洞鹵城獲大捷,中軍論兵將帥生分歧(第4/8頁)

“大將軍,諸葛亮是撐不下去了,每日灶數逐次減少,糧草不濟,他急於退兵,目下正是我軍輕騎追擊的大好時機!”背後的郭淮躍躍欲試。

司馬懿策馬略行兩步,望望黃塵漫道的遠方:“不可輕舉妄動,恐諸葛亮有詐!”

他這話一說,眾將的心裏都是一涼。

十天前,諸葛亮忽然撤兵,起初魏軍一籌莫展,多番打聽才知道原來是諸葛亮軍中缺糧,前次雖搶了上邽小麥,但半月之中竟然消耗殆盡,不得已才退兵漢中。這下子眾將歡欣鼓舞,都稱道可趁機追擊,不要白白放了蜀軍回去。司馬懿猶疑再三,也同意追擊,可惜這一追,卻很不像那麽回事。

他們跟在蜀軍背後,蜀軍走,他們走,蜀軍停,他們停,不像對敵,倒像是護衛儀仗隊,專一護送蜀軍返回漢中,讓一眾好戰的將軍心裏著實憋悶。幾次請命作戰,司馬懿總說“恐怕有詐,看看再說”。這些敷衍的話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司馬懿卻始終不曾派兵出擊,那副畏畏縮縮的膽小如鼠模樣讓將軍們很為不恥,但畢竟受他節制,再不情願也不敢駁逆,只好忍了再忍,心頭火燒火燎得坐立不安,面上尚需恭敬服從。

張郃這次卻耐不住了,他急吼吼地說:“大將軍難道是怕諸葛亮不成?他們撤十天,我們跟了十天,有詐早有了,何必等到現在,再不動手,我們就要送諸葛亮回家安寢了!”他心直口快,也不顧忌什麽,惹得郭淮、魏平、費曜等一幹人偷著陰笑。

司馬懿臉上的肌肉輕輕一抖,但他城府極深,就算心裏血雨腥風,明裏卻仍是和風細雨,他拂拂馬鞭,不緊不慢地說:“我非懼怕諸葛亮,而是兵行半步也需綢繆深思,總要從長計議!”

張郃不屑地乜著眼睛,從鼻孔裏嗤笑道:“從長計議!將軍是畏蜀如虎,不就是個諸葛亮嗎,當年頭次兵出祁山,渭南三郡倒戈,關中震動,不也敗於街亭嗎?他是名氣大,其實不過爾爾!”張郃提起當年的勝利,仍是抑制不住內心的得意。

畏蜀如虎?司馬懿終於窩了火,他真想一巴掌把張郃從馬上甩下來,這些刀子一樣的評價割得他心口血淋淋的。張郃的嘲諷無意中戳中了他內心的隱痛,血肉模糊的傷疤在陽光下泛著難看的色彩,他終於看清楚了,他竟是真的害怕。

為了能和諸葛亮對決,他盼了多少年,可一旦夢想變成現實,他又畏縮了手腳。不是他不肯拿出勇氣去交鋒,而是他輸不起。

自從上次在上邽小敗於諸葛亮,又被對手刈割了小麥,他方才覺得這個對手比他想象的要難對付得多。如果說以往,他對諸葛亮的交鋒都是在幻想中進行,今天卻實實在在地演繹在目下,仿佛鋒利的齒輪,從每個士兵的血肉上碾過。

驕傲的司馬懿可以為了一個目標忍辱負重,幾十年如一日地默默等待時機,但就是不能容忍自己輸給諸葛亮,因為只有諸葛亮才是這世上唯一可以和他不分軒輊的對手。

一個強者,只有在遇見另一個強者的時候,才能激發內心中瘋狂的求勝欲望。然而一旦失敗,便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一點,司馬懿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可是等他明白了,又更加害怕。

看司馬懿長久不說話,眾將以為是張郃得罪了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將軍,有心想為張郃討句好話,只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得體語言才對了司馬懿的胃口。於是乎,瞪了眼睛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司馬懿忽地沉沉地長嘆了一聲:“眾將都想一戰嗎?”

沉默……

須臾,有幾聲騷動,仍是沉默……

司馬懿掃了這些欲言又止的將軍一眼,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今天是什麽日辰?”

郭淮想了想,道:“五月十七!”

司馬懿沉吟道:“明天,五月十八出兵如何?”

一語如驚雷轟頂,炸得將軍們暈頭轉向,都以為聽錯了,紛紛用疑惑的眼光去詢問司馬懿,但那張冷淡的臉上卻並無戲謔的意思。

“真的出戰?”張郃得償心願卻不太放心。

司馬懿淡漠地一笑:“軍中無戲言!”

將軍們緊繃的神經都松弛了,哪個不是悄悄拊掌擊節而歌,一時都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即披甲上陣,定要殺得蜀軍片甲不留。

司馬懿低了頭,手指頭撚了撚馬耳朵:“五月十八,是個好日子吧。”有句話他沒說,那就是他希望能在這天戰勝諸葛亮,讓這個對手從此萎靡不振,再不可能與他抗衡。

不過,如果沒了諸葛亮這個對手,他也許便成了遺世獨立的絕頂高手,登臨高峰,一望無涯,無人能敵。可誰能知道,高處不勝寒不僅僅是雄霸天下的豪壯,更多的是一種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