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蛇出洞鹵城獲大捷,中軍論兵將帥生分歧(第2/8頁)

因見諸葛亮專注於事,費祎尋思著是否要說句話提醒一下他,卻聽見有人在背後喊道:“費司馬!”

他循聲一看,原來卻是修遠,正端著一盆清水從帳外走進來。

諸葛亮聞聲,擡頭瞧見費祎,笑吟吟地說:“文偉來了,拿上來吧!”他亦不說任何寒暄的閑話,徑直奔向主題。

費祎行過了禮,便抱緊書劄走上前,因他一心只顧著將手中的文書交給諸葛亮,腳底下卻沒提防,才邁了三四步不到,那足尖猛地撞在什麽硬物上,驚得他向後一跳。若不是下意識地用手一護,手裏的文書險些拋了出去。

他平息著驚嚇的心情,這才看清楚地上正橫著一張碩大的強弩,宛如巨型橐駝豁然張開的大口,齒牙粗勁而鋒利。因被觸碰,弩弦“嗡嗡”的彈撥聲不絕於耳,不知到底要用多大的膂力才能拉得動這偌大的弓弩。

好強勁的一張弩,費祎暗暗驚嘆,耳聽見諸葛亮埋怨道:“修遠,叫你放好,你卻偏偏亂扔,差點摔了費司馬!”

修遠有些不服氣地說:“先生,怎麽賴我?剛這弩送來給你過目,因太沉,便擱在地上,適才又急著去打水,就暫時擱置了!”

諸葛亮沉沉臉色:“你還有理了,亂扔東西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做事如何這樣戇愚,告訴過你多少次,細心細心,都忘記了?”

修遠被他一頓訓斥,卻又沒法辯駁,無奈地說:“好好,我知道錯了!”他把那盆水放下,彎下腰身,雙手一使勁,穩著力氣將那沉如鐵石的強弩緩緩移走,不過三五步的挪動,卻已是大汗淋漓。

費祎這才將公文呈遞給諸葛亮,他望望那強駑,問道:“丞相,這便是你所制之連弩麽?”

諸葛亮取來小刀,一點點刮掉公文上的封泥,靜靜地說:“是,原來所制之弩一次可連發十弩,這一次再做損益,一次可連發十二弩。”

他說得極尋常,費祎卻聽得入神了,連聲嘆道:“祎一日之內連見兩般奇巧之物,大開眼界!”

修遠笑呵呵地問:“司馬還看見什麽了?”

“木牛、流馬啊,若非親眼見到,真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等精巧機械,丞相巧思,令人嘆為觀止!”費祎提及木牛、流馬,已是贊不絕口。

修遠得意地說:“司馬可是沒有見過我家夫人的機械呢,先生還是她的學生!”

諸葛亮咳嗽一聲,白羽扇撣撣案幾上的塵埃:“修遠,你沒事做嗎?那些公署行文和臣僚來信歸档沒有,你還有時間閑聊?”

修遠知道諸葛亮不願意在人前談起私事,端了水放在諸葛亮身邊,便扭頭去歸整已堆疊得老高的公文信件。

諸葛亮端坐在案幾前,慢慢展開文書,他提起筆在石青的硯台裏濡了濡,剛要落筆,卻是呆了。

他訥訥地低聲道:“這是封謚加恩的請表麽,後面幾份,”他翻了一翻,“也一樣。”

費祎點首道:“是,都是關於舊臣恩蔭追謚,還有求增封戶爵祿,陛下踐祚十年,欲一一加此恩典!”

諸葛亮取過後面的幾冊文書,果然皆為同一內容,只是恩賜的人不一樣,他心裏默默地念著這些名字:雲長、翼德、子龍、士元……名字依然鮮活如初,而故人早埋於黃土,那些往昔的悲歡記憶卻要往哪裏去尋找。

不見了,他們都不見了,像流逝在夢裏的一陣風,來不及抓住他們的微笑,來不及擁抱他們的溫暖,就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諸葛亮的心情變得異常沉重,胃像掉進了一塊四角尖銳的石頭裏,刀絞似的疼起來。他不聲張地深吸了一口氣,把那疼痛惡狠狠地忍下去,沉穩了語氣說:“先帝在時,只為法孝直賜謚,後來的舊臣或蒙聖恩加賜,或仍缺損,今番一起進上,也是陛下不忘舊臣的一片赤心。但亮以為不宜過度,國家恩蔭非尋常賞賜,賞罰皆應得度,若是為彰聖德,而一味賞上加賞,難免恩極則慢,故而不可大開恩蔭之門,否則將來又能拿什麽賞賜臣下呢?”

費祎以為諸葛亮過於刻薄了,他揣著小心道:“丞相所言甚是,只是朝廷這些年少有大赦,民爵不加,功勛不彰,祎以為是否可權行便宜?”

諸葛亮看出費祎的心思,微微笑道:“文偉以為亮刻薄少恩麽?”

費祎被問得低了頭,也不敢正面回答諸葛亮。

諸葛亮不追問他,不疾不徐地說:“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在時,言其曾周旋諸邊,每見大赦啟告,以為治亂之道也。若劉景升、劉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

諸葛亮永遠都占據著道理的巔峰,沒人能說服他改變信念,費祎覺得自己做了一番徒勞的努力,那些質疑根本就不該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