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蛇出洞鹵城獲大捷,中軍論兵將帥生分歧

蜀漢建興九年,祁山。

綠楊芳草,翠葉藏鶯,春光如輕薄的紗衣籠在天地間。

晚間淅淅瀝瀝下了一場蒙蒙細雨,因是春雨,並不急切喧嘩,恰似聽了一夜的輕歌曼舞。早起雨漸收了,道路也不泥濘,淺淺的幾行霧水零星般點綴在葉面上,宛若喜極而泣的淚珠子。

西漢水北側的祁山腳下密匝著累累營房,背靠橫亙綿延的祁山,面朝廣闊無垠的原野。營帳的最高處豎起兩面豁然醒目的大旗,其上分書“漢”與“諸葛”,明燦燦的春光照上去,像打了一層不褪色的蠟。

營門緩緩開了,一隊百人左右的蜀兵逶迤進入營寨,身側轔轔駛著二十余個奇怪的機械家夥,說它是牛,又像馬;說它是車,偏沒有輪子,行動之際,只需人力時不時輕輕搏動,竟能堪堪自如。

“回來了?你們可是最後一撥!”轅門口哨樓上的士兵探出頭來,喜滋滋地朝下面的小隊喊道。

領頭的士兵擡頭大聲地說:“是哦,我們策應後隊,所以最後一撥到!”

哨兵笑道:“昨兒晚上,丞相跟中隊回來了,我還琢磨怎麽你們沒來呢,原來是押後的。如今糧草歸入倉廩,足足夠大軍用兩個多月呢!”

“嘎嘎!”營門再次關嚴。

這一百來人負載糧草的小隊安靜地行進在肅然齊整的軍營,徑直走向倉廩營庫,迎面不時走來巡營的士兵,並不多話,只用眼神微微一睨。

昨晚上,飛絮般的細雨中,司馬懿率領魏軍主力奔往祁山救援,一直圍困祁山的蜀軍卻忽然折轉向東,除留少部主力牽制魏軍主力,大部隊輕騎奔往上邽。魏軍留在上邽的兵力到底單弱,被蜀軍打了個措手不及,蜀軍便趁此大勝,刈割上邽小麥,分隊運回大營。

蜀軍都已經見識過夜晚大隊押糧軍的浩蕩雄壯了,這會兒見到小隊,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驚喜,雖仍微微有點興奮,總也比不上昨夜的熱血賁張。上萬人的軍隊綿延在上邽城郊的南北要塞間,無數燃燒的火把連成了一條蜿蜒的火龍,在星空寥落的天幕下翻騰咆哮,仿佛黃河奔流到海的壯闊偉烈。

諸葛亮故意大造聲勢,讓收到消息提兵從祁山返回上邽之東的司馬懿不敢出擊,眼巴巴地看著蜀軍大搖大擺地運了糧草回營,亦只有扼腕沮喪的份了。

小隊押糧兵經過中軍帳時,迎面急匆匆地走來一個人,懷裏抱著一紮文書,似乎正要進帳。

“費司馬!”領頭的士兵行過一禮,後面的士兵都跟著一拜。

費祎點點頭,他剛從成都趕到祁山,滿面風塵,還來不及休息便要趕去見諸葛亮。

這幾年來,他已習慣了幾地奔波,將成都的重要公文親自送給遠在前線的諸葛亮,再把已經處理好的公文或者節略呈給尚書台,或直呈皇帝。若是尋常官曹署文一般由驛傳郵遞,若是皇帝公諭和重大公務則由他一路護送。諸葛亮細致到苛刻,尋常之人怕是跟不上諸葛亮的思路,接回的處分節略哪些要分署派送,哪些屬加急文書,應定什麽層次的加急等級,諸如此類,都是細碎繁瑣的記性活路。他若不親自奉送,一旦亂了章程,很可能貽誤國事。

他正欲離開,一眼望見士兵身後的古怪機械,忍不住好奇地問:“這是什麽物什?”

“回司馬的話,是木牛和流馬!”士兵指著一輛像牛的器械,“這是木牛,”又指指一輛像馬的器械,“這是流馬。”

費祎愣了一愣:“做什麽用的?”

“運糧草!”

費祎大為驚奇,他敲敲一輛木牛的背,嘭嘭作響,似乎是實心肚子:“既是運糧草,糧草卻在哪裏?”

“在肚子裏呢!”領頭士兵見費祎猶在將信將疑,抿嘴一笑,擡手擰開木牛背上的一個旋紐,“啪”的一聲,那嚴絲合縫的背居然開了一個小門。

費祎湊近一看,木牛的腹中果是中空,裏面堆疊著幾袋鼓囊囊的糧草,一袋袋擠得很緊,將那內壁塞得沒一點空隙。怪不得敲打下去,沒有空空的回聲,反而錯以為這機械有個實心的腹部。

他不禁贊道:“丞相工於巧思,能制此神鬼莫測之物,非常人能及!”他一陣感慨,揮手讓那些士兵離去,收整心情,低頭恭謹地進了中軍帳。

帳內的簾幕掛得老高,陽光一骨碌只是灌進來,仿佛盛滿了水銀的大盆,風一過,只見滿帳光影晃動,像是燒著一簇簇恣意的火苗兒。

諸葛亮正伏在案幾上和姜維說話,兩人一會兒低頭私語,一會兒看向背後一面巨大的地圖。那圖本自帳頂垂掛而下,其上山川河流、關隘要塞阡陌縱橫,每一處重要關口皆標明了地形名稱。地名用清晰的黑墨字刺上,唯有一處地名用了紅墨,亮眼的紅色在這面巨大的地圖上顯得格外觸目,即使隔得再遠,也能一眼瞧見那一抹紅,那是“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