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遭猜忌丞相萌生致仕意,掩陰謀李嚴暗起滅口心(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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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郡江州,驃騎將軍李嚴公門。

呼嘯的風從房頂滾下來,李嚴起身把門關嚴了,一片殘了一半的黃葉漏空鉆進來,飄飄蕩蕩地落下去,他擡起一腳踩了個粉碎。

他回身看著參軍狐忠,那乍起的殘忍忽然消失,臉色突然變了,一大塊慘白的翳從眼眸深處蔓開去,他苦咂咂地說:“大事危矣。”

狐忠自然知道李嚴所慮何事,寬慰道:“將軍勿憂,他們還沒有懷疑到你,至今也無詔令下至江州訊問。朝廷雖遣鹽府官巡行巴郡,那只是因鹽鐵賦出虧空,案行常則罷了。”

李嚴擺擺手:“唉,你不知道諸葛亮,他是精細人,工於心計,城府不可測度,這事瞞得住旁人,瞞不住他。”

狐忠猶疑著:“我以為這事尚有轉圜,一者,因前番大城修造未成,挪用的鹽鐵賦還有剩余,我們想法把虧空補上,勉能彌補差繆;二者,這事可牽連著他,若不是過手丞相府的鹽鐵賦有虧空,陛下怎會下敕令嚴查,朝裏傳來消息,說他避嫌卸任,閉門不理政,再加上曹魏奸細詆毀案,諸案並發,他自身尚且難保,還能查到我們頭上?”

李嚴唉了一聲:“正為他自己牽進虧空案裏,他為了保住自己,必定會想方設法撇清幹系!”他從鼻孔裏冷哼了一聲,“統領朝政的丞相不理政,你相信麽?他這不過是做個姿態,做給陛下和諸臣看,誰知道他底下有什麽手腳!”

狐忠黯聲道:“那……丞相府的那位不能成事麽?”

李嚴嗤之以鼻:“他?”他冷笑一聲,“他畢竟是諸葛亮的人,縱算與我們有勾連,也是為己牟利,事若涉諸葛亮,他定會倒戈反向!”

“那若是他反咬一口,甚或撇清幹系,也當早為謀算。”

李嚴怨毒地說:“這些年來,他受了我們多少好處,宅院金帛,錢糧女人,呵呵,禍到臨頭,他還想撇清幹系,做夢!”

狐忠打了個寒噤:“將軍是什麽打算?”

李嚴眼波閃動,陰森森地說:“過手賬目都是他和張輔勾連謀劃,明賬上我可未曾插手一分一毫,一旦他咬我們,我們未損分毫,他更摘不幹凈!”

原來李嚴在行賄之時,已想好了後手,禍至之日,臟水潑出去順手得很,狐忠也不免膽寒,可為今之計也無他法,只得點頭贊許。

李嚴犯愁地撫著額頭,又嫉妒又痛恨地說:“諸葛亮數年持掌國政,廣收人心,將人才盡納丞相府,幾年歷練,或擢升朝官,捧笏尚書台,或外放郡縣,專閫一方。諸臣受他恩惠,皆有效死之心,這舉朝上下,快成了他諸葛亮的天下了!我們縱是耗費力氣,勉強挖開丞相府的一磚一瓦,也動搖不了他的根基。”

他頹唐地坐下去,心裏的火苗子突突地跳著,覺得唇幹舌燥,想飲水,握住案上的水杯,又怏怏地放下,拍案一聲怫然長嘆。

他悶悶不樂地敲著案,扭臉卻看見那被壓在燈盞下的一封信,又一樁煩心事湧入臟腑裏。他挪開燈盞,將那信遞給狐忠:“看看這信,諸葛亮此人何等厲害,豈可小覷!”

狐忠接過來,認真地讀了一遍,這原來是諸葛亮答李嚴加九錫禮的回信,信寫在昂貴的蜀地麻紙上,筆筆力道不重不輕,字漂亮得讓人流連。

〖吾與足下相知久矣,可不復相解!足下方誨以光國,戒之以勿拘之道,是以未得默已。吾本東方下士,誤用於先帝,位極人臣,祿俸百億,今討賊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寵齊晉,坐自貴大,非其義也。若滅魏斬睿,帝還故居,與諸子並升,雖十命可受,況於九邪!〗

狐忠握著信沉吟:“將軍上書朝廷請加九錫,他怎麽回信給將軍?”

李嚴冷笑:“這就是諸葛亮的險惡,他那是為了向世人表明,請加九錫是我李嚴一個人的主張,他既不贊同,朝廷也不會理會,若要論起僭越之罪,怪在我一人頭上!”

狐忠醒過神來,李嚴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想給別人挖個陷阱跳,偏讓自己身受萬箭穿心。他其實覺得李嚴用心才叫險惡,諸葛亮不過是自衛,只是這實話,卻是說不得的。

“你看那信的後面,他的話可還沒完。”李嚴又道,“諸葛亮請命朝廷,讓我率軍前往漢中以為北伐後援,我回絕了幾次,這次又再加催迫,唉,他這是要逼我上刀架!”

“那,將軍去不去呢?”

李嚴愁苦地搖搖頭:“我自然不想去,他無非是想把我置於他的眼皮底下,受他的牽制調遣。我若去了,便入了他的陷阱;若不去,又交代不過去,兩難啊!”

狐忠思量片刻:“將軍,莫若上書朝廷,稱江州重鎮,蠻夷狡黠,不宜換將頻仍。將軍多年經營,熟稔邊情,願為朝廷守邊,若是朝廷不肯,則請留公子鎮守,既能循依舊則,也可典漢中軍事。如此,江州不是還在我們手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