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遭猜忌丞相萌生致仕意,掩陰謀李嚴暗起滅口心

把遮窗的帷幕輕輕撩開,涼風霎時撲入,煩悶的胸襟暫時一蕩,片片秋葉掙紮著從枝頭掉落,飄飄蕩蕩地在半空中起舞回旋。門廊下叢生的花也敗了,一瓣瓣蔫掛在幹枯的花莖上。

倚著窗靜觀院中的秋景,說不出是欣賞,還是悲愁,手裏撫著一架舊琴,手指在琴徽上撥來撥去,像有意,也似無心。

這一秋真涼啊!諸葛亮默默地想著,手指緩緩滑過琴弦,“錚!”不經意的一聲戰栗如嘆息飛出,指頭竟有些刺痛,似乎彈的不是琴,而是刀口。

許久都沒有彈琴了,事情太多,心事太重,忙得晝夜不分,哪裏有閑暇奏琴頤養性情。雖然這架琴總是相伴身邊,但這些年自己竟從沒有彈過一次。

諸葛亮慢慢地看住這琴,琴面的冰紋似乎更深了,蜿蜒出淚水似的痕跡,琴弦因久不彈撥,微微發暗。琴尾上懸掛的紅色垂旒的光澤敗了,這琴看上去像是個步入垂暮的老人,面容憔悴滄桑。

他沉沉一嘆,莫名的感受驅策著內心,他擡起雙手,一手調著琴徽,一手撥弦聽音準,不過片刻,音色已純,再無高低不寧的雜音。

他於是不假思索,雙手撫弄琴弦,悲而清的琴音從指尖顫抖發出,仿佛滿天柳絮隨風飛起,哀傷的旋律猶如人生最悲傷的嘆息,卻又沒有歇斯底裏地發泄出來,仍然帶著隱忍的冷靜和明晰,仿佛自動地將一顆心放在火上煎熬。明明折磨萬端,偏偏把痛苦都吞咽下去,熬爛了一顆心,潑冷了一腔的熱血。

琴聲幽幽,如泣如訴,聽著令人心顫的琴音,黃月英緩緩地走到了門口,卻沒有立刻進去,牽著她手的諸葛瞻想要跑進屋子裏,她俯下身體,輕輕地“噓”了一聲,諸葛瞻懂事地收回了腳。

她聽出這是《梁甫吟》,有多久了,諸葛亮沒有撫琴了,又有多久,沒有撫這一曲《梁甫吟》。曲聲很悲,透著深涼的傷感,讓人忍不住想要哭泣。

“嘣!”一聲咽塞的斷弦音震得人心頭一抖,黃月英驚了一下,諸葛亮倏地縮回了手,手指似被斷弦震痛了,抖動著伸到了唇邊。

“爹爹!”諸葛瞻忍不住喊道。

諸葛亮扭過頭,微繃的眉目舒展了,他笑了起來:“瞻兒!”

諸葛瞻咯咯笑了,小腳板邁過高高的門檻,兩只小手高高地舉起,撲蝴蝶似的投入了父親的懷裏。

“爹爹,你在彈琴麽?”他仰起小臉,水晶般透明的眼睛裏蓄著滿滿的好奇。

諸葛亮半蹲下身體,刮了刮諸葛瞻的鼻子:“是啊,爹爹在彈琴,好聽不?”

諸葛瞻偏著腦袋想了一會兒:“不知道!”

諸葛亮大笑:“誠實!”他舉手抱起諸葛瞻,在他的左右臉頰親了親,“爹爹以後教你彈琴好不?”

諸葛瞻緊緊地貼著父親的下顎,小手摸著那柔軟的青須:“嗯,娘說爹爹會好多本領,瞻兒都想學。”

“爹爹會哪些本領?”諸葛亮笑著逗兒子。

諸葛瞻抿著小嘴,很認真地出神著,手指頭在父親的掌中輕輕點劃:“會彈琴琴,做木馬,會打仗,會寫文章……嗯,還會好多呢……我也想學彈琴琴,學做木馬,學打仗。”

諸葛亮笑聲歡暢:“有男兒志氣,好,爹爹教你彈琴,做木馬,打仗!”他捉著兒子的手,緩緩放在琴上,“這是琴弦,琴徽……”

倚在門邊的黃月英看著父子的歡愉,霎時竟是感慨得幾乎要湧出淚來,自諸葛亮返回成都,一直病臥床榻,悶鎖府中,整日愁眉不展,很少見到笑臉,偶爾綻出一絲,卻苦得紮人的心。

兒子快樂的笑聲如雨滴般洗刷掉心裏的沉重,諸葛亮忽然鉆出一個念頭,也許自己真的該急流勇退了,不如抽身而離,享享這難得的天倫之樂,半生辛苦,全為了社稷江山,剩下的半生該留給家裏人了。

繁復的心情卸下了負擔,渾身有一種舒坦的輕松感,諸葛亮笑道:“去把修遠兩口子叫來吧,今日我們好好樂一場!”

“好!”黃月英已看出他心情變好,回頭便讓女僮去請修遠。

吩咐的話音才落塵,門口便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先生!”修遠竟然邁了進來。

諸葛亮輕輕招手:“過來,一起吃飯,再把你媳婦叫來!”

修遠沒有忙著坐下:“先生,有件事……”他從懷裏掏出一只黑糊糊的布袋,“我剛才從相府角門進來,有個乞丐忽然沖出來,硬塞給我一只袋子,還說要交給先生,我本來不肯要,他撒腿就跑了,我覺得事情蹊蹺,所以來回一聲。”

“乞丐?”諸葛亮一愣,他迷惑地接過黑糊糊的布袋,封口打開了,裏面躺著一張巴掌大的手絹,攤開來上面有一行字,刹那,諸葛亮舒緩的眉目忽地一緊,揚起的笑墜落了,清朗如月的臉如被陰霾突然籠罩,皎潔的光華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