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試探丞相張裔做賊心虛,左右為難後主收奪兵權(第4/5頁)

三個人坐在虹橋上,姜維一直磕磕巴巴地講述著幹巴巴的傻故事,諸葛瞻在拍巴掌,諸葛果卻在悄悄看姜維。有人偶然過路,恰看得這三人的背影,風揚起幾片殘紅,繚繚地飄過去,又蕩回來,真像是一幅絕美的畫,這麽說了一個時辰的故事,直到有人跑來說丞相醒了,要見姜維。

姜維這才把諸葛瞻放下,問諸葛果要不要去看丞相,諸葛果以為他們是談公事,便說她待會兒再去,姜維只得自己獨個前往。臨走時,諸葛瞻還對姜維依依不舍,吵著讓他下次再說故事。

姜維走了兩步,忽地轉過身:“你送的……”

諸葛果仍不容他說完:“你留著!”

姜維停了一下,他沒法和她爭執,他不是不能,而是沒有這個勇氣。他緩緩走下虹橋,回頭時諸葛果依然在目送他,那纖弱的身影仿佛秋風裏的最後一點落紅,逐漸地在這紅塵紫陌間折損了美麗,這讓他生出憐惜,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把白蘋忘了,他惶恐起來。

他把臉轉過去,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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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涼如水,風起處,拂得人滿臉冰冷,天空總是霧沉沉的,仿佛老天黯淡了心情,大團的陰雲卷過天際,如同一群驚慌奔跑的牦牛。

凝著池中的魚兒,劉禪呆呆地將手中的魚食丟進去,蕩開的細小漣漪如同一個個微妙的心事,泛起來,沉下去。水裏的魚兒一條條冒出尖頭,跳躍著爭吃食物,那爭奪的歡暢卻沒有讓他感到一丁點的興致,他只是機械地從掌心拈起魚食,一次次地拋下去。

“今天,什麽日子?”他怔怔地問,也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別人。

皇帝的問話讓背後站立的李闞嚇了一跳,他像從迷夢裏跳出來一般,意識還有些渾噩,磕巴著說:“九月初,初一……”

“快重陽了。”劉禪低聲喃喃,手一翻,掌心的魚食一粒粒全灑入水中,他瞧著水裏遊弋的魚影,不知所謂地笑了一聲。

涼風拂過水榭,吹得衣衫瑟瑟抖動,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兩只手臂下意識地一抱。

“陛下,天涼了,回宮吧。”李闞小聲地提醒著。

劉禪沒有動,他只是麻木地轉過身,呆滯的目光凝向水榭下那一條曲折的石子路,漾漾水波被風吹上了路邊,仿佛洶湧的淚水,一遍遍沖刷著理智的堤壩。

他嘆了一口氣,看見水榭中石案上平放的奏章,竹簡只打開了一半,還有一半卷成一個軸,似乎欲說還休的心事,留一半,藏一半。

他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將那展開的一半竹簡卷了起來,卷到末端,封皮上有張長條的簽,簽上有三個字:“臣亮上”。

字真好看,優雅舒曼,容長細膩,筆筆的勾畫都恰到好處,字如其人,寫字的人也一樣的優雅、細致、美好。自己從前是多麽喜歡他的字,可今天看到這一筆字,卻似被刺了眼睛一般,竟不願再看第二眼。

這是諸葛亮上的謝罪表,五日前諸葛亮回返成都,第二天便奉上了一份自陳,兩日後再上一份,今日是第三份了。

三份表疏都說了兩件事,一是魏國奸細詆毀流言,一是鹽鐵賦虧空。他不爭辯事實,也沒有為自己開脫,他在表裏自稱任職有虧,致使陛下憂心,社稷蒙塵,為避嫌疑,在事情未曾徹底解決前,他自請不理朝政,甘願禁錮在府,等待陛下裁決。

諸葛亮不理事了,蜀漢朝堂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麽久以來,蜀漢大小政務皆由諸葛亮總統,大到宗廟祭祀、軍隊出征,小到官吏假期、薪俸增減,無一樣不是諸葛亮做決斷。而今他閉門不出,既不處置朝政,大小朝臣也一概不見。每日裏,各公署的官吏聚在丞相府門首,抱著滿懷的公務文書等著丞相的召見,可每次都被緊閉的大門擋了回去,急得滿朝文武火燒火燎,若不是對諸葛亮的威嚴存著忌憚,幾乎要強行闖府問事。

蜀漢沒有了丞相諸葛亮,朝廷像缺了主心骨,百僚們手足無措,平日裏順順當當的事忽然變得棘手困難了。從前諸葛亮在,事情無論多艱難,想起背後挺著一座山,心裏便覺得踏實,而今山被雲擋住了,心變得空落落的,做事總是發虛。過去,官吏們曾經私底下抱怨過諸葛亮的細致苛刻,可等到諸葛亮不理朝政後,他們才發現那種苛刻已深入骨髓,當沒有人再約束他們的懶散時,反而不習慣了。

劉禪輕輕地壓住那奏章,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在心底說:相父,季漢可以沒有我,卻不能沒有你。

冷風吹得越發緊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冒出來,劉禪哆嗦了一下,擡頭緩緩地看著李闞。

這個小奴最近一直心不在焉,平日裏的伶俐勁像是被掏空了,問一句答一句,唯唯諾諾,跟宮裏的其他木頭宦官沒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