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要隘無奈退兵,聞噩耗忍痛理政(第4/4頁)

修遠看得心酸,幾乎便要垂淚了。他真想把諸葛亮手中的公文搶過來,把先生鎖在一個沒有朝政公文,沒有戰事綢繆的安靜地方,將一切打擾人休息的喧囂關在門外,讓先生年輕起來,健康起來,他寧願先生不是丞相。

諸葛亮翻動文書,方看了兩行,說不得是為什麽,輕輕撥開車窗,陽平關的險峻蒼茫陡然映入眼底。

大片的山野花朵仿佛噴火蒸霞,紅的、紫的、黃的、白的,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潑辣辣開滿了山岡,濃烈得像要淌出水來。

喬就死在這裏麽?

他往下俯瞰,一團團雲霧蕩上來,看不清幽深峽谷的模樣,也不知哪一處深谷埋著喬的屍骨,會有野犬野鷙侵害他麽?或者他本沒有死,被哪個好心的采藥人救起,正在農家舍屋養傷,過得一些日子,喬會健健康康地回到他身邊。

也許是在明天早上,他從如山的文書後擡起頭,喬已經悄悄地坐在他身邊很久很久,無聲無息,仿佛安靜開放的一束白玉蘭。他被蛛網似的朝政纏緊的心登時柔和舒展開,對喬微笑著說:“喬,你來了多久?”

喬仍然安靜地說:“父親,沒有多久……”

諸葛亮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像個胡攪蠻纏的懵懂孩子,可他多麽想喬沒有死,陽平關傳給他的死亡訊息是一個笑話,或者是他莫名其妙的一場噩夢。

諸葛亮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那麽無力、軟弱,他原來以為可抗拒命運折磨的個人信念,在兒子的死亡面前不堪一擊,他此時便是想要做一個尋常的父親,也來不及了。

他再也不能彌補他對兒子的親情虧欠,不能有過一次放縱寵溺,不能像普通父親一樣體會天倫之樂。為什麽總是到最後才發覺自己以前的殘忍,等自己想要救贖過往時,上天卻又不給自己機會,這莫非是命運對自己的懲罰?

諸葛亮把車窗合上了,漸漸封閉的空間裏有兩道淺淺的光在他臉上余留,像淚。

※※※

夜晚像一領黑色披風,從漢中平原邊際遙遠的山脊飄過來,漸漸把漢中平原罩住,最後的余暉在天盡頭落下帷幕。

向朗匆匆地走上府門的台階,一點月光流瀉而下,照見門口蹲著的一個人。他以為是乞丐,也沒在意,正要推門而入,恍惚聽見誰喊了自己一聲,他呆了一下,四處看了看,門前的巷道唯有風過路,並沒有其他人。

那“乞丐”站起來:“巨達、巨達……”

向朗吃了一驚,他睜大眼睛看了半晌,慘白的月光洗著那人的臉,黑臉膛,寬額頭,渾身臟兮兮的,袖口肩膀掉著碎布片,他難以置信地說:“幼常,你是幼常麽?”

“乞丐”“嗚”的一聲哭了:“我是、是……”

向朗不顧一切地捉住他的手臂:“你怎麽在這裏?”

“我、我一路南下,不知該去哪裏……”馬謖倉皇地說。

向朗備覺憐惜:“別說了,先和我進屋吧,外邊都在找你……”他警惕起來,挽著馬謖進了門,“砰”地把外門關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