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姜伯約服順漢丞相,諸葛喬殉難陽平道(第2/5頁)

諸葛喬搖頭:“別總稱呼我公子,叫我喬或是伯松。”

小伍喃喃著:“喬……”他搔搔頭,“不習慣,總以為失禮。”

諸葛喬沒所謂地一笑:“果妹妹也這麽稱呼我,我早習慣了,你就這麽叫,沒關系。”

“果妹妹?”小伍一愣。

諸葛喬解釋道:“哦,就是我妹妹。”

小伍醒悟過來,他聽說丞相有個女兒,年紀也不小了,卻一直待字閨中,也不知是為了什麽原因。有說是丞相舍不得,有說是這千金小姐有不愈之疾,有說是小姐好清修立志不從俗。諸葛亮嚴謹持重,為人無可挑剔,他的家事卻抵不過飛短流長。

“小伍,”諸葛喬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了。”

諸葛喬喜道:“真巧,我也二十五。”

小伍也自展顏:“是麽,那真是巧呢。”

“你是成都人麽?”

“嗯,公子哪裏人?”小伍問完便以為自己很蠢,聽說丞相是瑯琊人,自然公子也是瑯琊人,自己竟問出這般沒長進的傻問題。

諸葛喬卻似脫口而出:“我生在江東……”他忽地意識到自己漏言了,自愕了一下,“祖上是瑯琊。”

“公子生在江東?”小伍卻不知諸葛喬的繁復身世,還以為逮著了什麽新鮮事兒,誘出心底的好奇來。

諸葛喬沒法遮掩了,老實地說:“呃,是……”

“江東……”小伍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是什麽樣子?”

“江東……”諸葛喬緩緩地打開記憶的閥門,很多美好的情緒都開出了濕漉漉的花朵,像雲霞湧在藏青山間,走得很遠,離得很久,也能在回眸時望見那惹人迷醉的絢麗,可他最後只是乏力地說,“很好。”

“比成都還好麽?”小伍問,在他心裏,成都是美得不可比擬的天堂,天下的女人加起來比不上成都婆娘的一聲嗔罵,天下的美食堆起來也比不上成都攤鋪的一勺面湯。

諸葛喬沉默了一刹:“各有各的好吧。”

“那你更喜歡哪裏?”

諸葛喬又沉默了,心中湧動的關於江東的記憶退潮了,那是追不回的往事,是去年開敗的殘花梗兒,曾經如此真實地姹紫嫣紅過,可人總不能永遠守著過去。懷念是珍貴的,一輩子用泛舊的記憶養活將來的日子便成了愚蠢。

他淡淡地笑著:“以前喜歡江東,現在,我喜歡成都。”

“公子,”小伍剛一脫口便意識到自己稱呼錯了,他不好意思地吞了一下,卻到底說不出那總覺得失禮的稱呼,“仗打完,你打算做什麽?”他又拍拍自己的腦袋,以為自己無聊,丞相的公子難道能和平民比麽,打完仗回家種地?

諸葛喬有些茫然:“不知道……你呢?”

“回家唄,我想我女人了。”小伍小聲地說,嘻嘻地笑了一聲。

諸葛喬笑笑:“我……也許去江東……”

“去江東?”小伍錯然,“那,還回來麽?”

“回來,”諸葛喬肯定地說,“我是丞相的兒子,怎能不回來。”

小伍有些蒙了,他總覺得諸葛喬說這話的背後有別的意思,可他猜不出,他看不懂諸葛喬那笑容裏的深意。

諸葛喬已完完全全把自己當作了諸葛亮的兒子,屬於江東的記憶已是江上一點燈火,明滅在奔流到海的濤聲中。此時此刻的諸葛喬,說著成都的俗語,吃著成都的米谷,穿著成都的蜀錦,他把自己的血肉付與成都的沃土,終生與巴蜀的山水魂魄相依。

小伍想諸葛喬是舍不得離家,所以才會說出那捉摸不透的話:“公子會想家麽?”

“我想的呢,想妹妹,母親,也想丞相……”諸葛喬提及“丞相”,聲音特別尊敬。

“這次運谷往隴右,便能和丞相見面了。”

諸葛喬遲疑:“也許吧,若是丞相不忙權且可見一面,我不能擾了他的正事。”他認真地笑了一下,因見天色漸晚,說道,“傳令下去,今夜在此紮營,明晨再上路!”

一幹人押運北伐糧草,連日趕路,顛倒黑白,正走得氣喘籲籲,聽得此令,哪個不面露喜色。遂你笑笑我,我看看你,推車的推車,趕馬的趕馬,就算是山野荒地、人煙罕至,加之露水清寒,卻也顧不得那許多,只想著即刻找個能坐能躺的地方即足矣。

諸葛喬翻身跳下馬,理了理衣衫便要牽馬隨隊伍一起露宿山林。

正在此時,身後拉糧車的馬卻在濕漉漉的山道上滑了一下。後面推著糧車的士兵來不及刹車,車把式撞在馬屁股上,紮得馬兒“嗷”的一聲慘叫。

這下子,那馬連連甩蹄子,刨著地便狂奔而去,趕車的士兵大力拉扯韁繩,奈何驚馬力大,卻被顛出去老遠一截。

眼見這驚馬橫沖直撞,幾只糧袋子已被顛甩了出去,落入身側的幽深峽谷,周遭是一派驚恐的喧嘩,剛巧站在前首的諸葛喬顧不得了,揚手竟死死拽住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