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孫權隱忍陸遜佯敗,東吳誘敵深入(第2/5頁)

邢貞捋著須:“也罷,我先稟明陛下,只是吳王還是早些決斷。”

孫權“是是”地答應著,他熱情地請道:“使臣請隨我入宮赴宴,以敘闊情。”

邢貞不推辭,由孫權親自帶路,他卻大搖大擺地從東吳臣僚間穿過去,眼皮也不耷拉一下。

一肚子窩火的徐盛對著邢貞的背影啐了一口,再看自家主公紆尊降貴地屈於邢貞之下,一時悲憤交加,捏著拳頭恨道:“吾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並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受小人盟,是為大辱!”

“和劉備拼了!”周圍的武將激憤難當,潘璋拔出腰刀,滿腔的幽恨灌注在手臂上,他大喝一聲,一刀剁在亭台前的石梐枑上,黃白的火星子噴得暢快淋漓,生生鑿出一條齒牙參差的裂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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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遜在門口細心地解下鞋子,白凈面上有細密的汗珠子,他面向外停了一刹,從走廊上襲來的穿堂風是纖細的手指,將汗珠一顆一顆撿走,他理了理衣冠,從容地走了進去。

孫權正埋著頭翻動案上的文書,因逆著光,輪廓像泡在水裏,棱角不甚清晰。

“主公!”陸遜行禮道。

孫權擡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把文書交給陸遜。

那是荊州戰報,劉備所率八萬大軍日夜兼程開赴荊州,前鋒馮習、張南所部已在巫縣大破吳軍,一鼓作氣占領秭歸。後續部隊正源源不斷地湧來,長江的南北兩岸飛揚著蜀軍的旌旗,武溪蠻夷也受蜀漢蠱惑,不少渠率正在騷動,準備在南荊州對東吳發動襲擊。

“伯言,形勢對我東吳不利,劉備大軍數戰告捷,我東吳士氣低落,屢戰屢敗。”孫權沉重地說,透亮的陽光從他的側臉飛過去,把那長久湮滅的輪廓顯出來,那張臉像蒸熟的發面饃饃,浮腫的五官失了硬度,亦不知是多少日子徹夜不眠,輾轉的煎熬把君王的英武之氣腌成了沼氣。

便是這悄然的一眼,讓陸遜又傷切又敬佩,傷切的是敵寇犯境,東吳臨難,自家主公宵旰操勞,晝夜不眠,一面頂住巨大的戰爭壓力,一面與諸方勢力周旋;敬佩的是為了賺取最後的勝利,不惜忍辱負重,含垢藏拙,這番忍耐力真非常人能比。

陸遜一面在心裏轉著念頭,一面看著戰報,俊秀的臉上卻漾著平靜的水波,他沉穩地說:“主公欲和還是欲戰?”

“欲和怎樣,欲戰怎樣?”

“主公若欲和,只需將荊州讓出去,劉備不得荊州誓不罷休,荊州一旦得手,他必定退兵!主公若欲戰,”陸遜一停,目光炯然,“則忍數日屈辱,驕其兵,老其旅,劉備必敗!”

孫權沒有立即回答,他輕輕地撫摸著案角,尖銳的糙痛磨損著他蒙蔽的雄心:“孤不會把荊州讓出去,為了奪得荊州,數年來苦心孤詣,諸臣畢力,方才將荊州囊括。若一朝舍之,對不起我東吳上下群僚,更對不起……”孫權咬著牙,唇角抽搐著,“那諸般屈辱!”

陸遜被孫權的話勾拔得心中蕩開漩渦,他沒有立即回應,只是仰起頭,神情霎時有些肅穆。

孫權微微挺起身,目光凝定地鉤住了陸遜的眼睛:“所以,孤不會和劉備講和,但若戰……伯言何以認為劉備必敗?”

陸遜胸有成竹地說:“劉備長途奔襲,雖看似順流相攻,卻因戰線過長,糧秣輜重運送困難,從夔門入荊州,道路崎嶇,兵行艱難,我們可將山林原隰讓與他,退居平地,緊守關隘,劉備不得已處於逼仄圮地,進不可攻,退不可返。他遠離本國而力爭疆土,本應求速戰速決,我們堅守不出,背靠江表,在家門口作戰,我們可耗,劉備卻耗不得。時間長了,劉備師老軍疲,他要麽退兵回蜀,要麽被我精銳擊破。”

孫權多日郁積成泥的心像被大雨澆出一彎清水,他直起身體,黯淡的目光有了神采:“怎樣讓劉備陷於圮地?”

陸遜振振有詞地說:“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欲求大勝,必須先不惜小輸,請主公暫忍數日敗仗,我們步步退後。劉備求勝心切,必定步步緊逼,待得誘他進入平地,我們切斷長江通道,劉備別說是八萬大軍,便是八十萬,也陷入泥潭不得拔出,他成釜中之鰍,捉不捉他,只在主公一句話。”

“好!”孫權激動地一巴掌拍在書案上,他倏地起身走向陸遜,“伯言,孤任你為大都督,持節督戰,你可敢擔當?”

陸遜沉默了,清亮的眼睛遮著淡淡的浮塵。

孫權像是熱油澆了冷水,失望地說:“怎麽,伯言不肯?”

陸遜緩緩道:“不是,陸遜為主公重用,是陸遜的榮幸,只是陸遜乃微末之人,少立戰功,一朝處於眾將之上,恐眾將不服。”

東吳武將要麽是兩朝老臣,要麽是公室貴戚,一向矜貴傲慢,若一朝受陸遜部勒,決不甘心居於一個名望輕薄的小將之下,說不定會鬧出什麽抗令的荒唐事來。孫權想到這些,也覺得陸遜所慮甚有道理,他鄭重聲色:“孤給你便宜之權,你不要顧忌,有敢抗令者,持便宜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