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曹丕篡漢,劉備稱帝

皇帝劉協從噩夢中驚醒,窗外月華隱退,夜色淡如死人臉。黎明的曙光像暗箭般射了進來,通身的冷汗淅瀝得像傷口流血,被褥也濕了,掀開時很重,還粘著皮肉,似乎在揭開一層老皮。

他翻身下床,聽見外面“咚”的一聲巨響,他以為是逼宮的士兵殺進來了,想著自己衣衫不整便被拉下皇帝寶座,不免有失體面,手忙腳亂地穿衣趿鞋,這才穿了一半,方知道原來是個宮女走急了,摔了個馬趴,外邊有個宦官正尖聲尖氣地訓罵。

劉協笑了一聲,卻苦得紮人心,有宮女為他捧來熱水洗臉,因見那手巾磨了毛邊,說道:“陛下,這手巾該換了。”

劉協有氣無力地說:“換什麽,過不了多久,我就不在這裏了。”

皇帝脾性溫順,宮女素來都不懼他,大膽地問道:“陛下要去哪裏?”

劉協苦咂咂地嘆口氣:“該去哪裏就去哪裏,由不得我。”他見那宮女錯愕,柔軟地笑笑,“你放心,我走,你不用走。”

宮女更混沌了,劉協卻什麽也不說,他輕輕撣撣袞服,緩緩地走了出去。

今日不用上朝,皇帝卻著一身袞服冠冕,規整得像要去祭天,他走得並不快,侍從的宦官們亦步亦趨,像一群擡著腐爛水果的螞蟻。

許都的天氣今天特別好,晴空碧藍,雲朵白得像凝凍的牛乳,安靜地淌著香甜滋味兒,劉協一面款步慢行,一面仰頭觀賞風物。

走到景福宮時,陽光變強了,劉協避了一下,他覺得眼睛不舒服,低著頭走入了宮門。待他在皇帝的禦座上坐定,擡頭時,卻發現底下已站滿了人。

真是忠心呵,以往五日一次的朝會,都是皇帝等群臣,第一次破天荒的群臣等皇帝,劉協終於有了做皇帝的感覺,盡管是那樣荒唐。

禦史大夫華歆拜伏向前:“陛下,受禪書已書就,請陛下過目!”

劉協壓根就不想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華歆呈上受禪書,忽然想起當年伏皇後謗語曹操,是華歆率兵入宮,把藏於板壁的伏皇後抓出來。他親手揪著伏皇後的頭發,一把搡到曹操面前,耿耿忠心可昭日月。

他忽然笑了一聲,笑聲陰森森的,華歆心裏直發毛,惶遽地低下頭。

劉協漫不經心地把目光拋向受禪書,也不知是誰的手筆,字字帶著溜須拍馬的諂媚臭氣,劉協才看了兩行,便覺得惡心。

兩個多月以來,皇帝收到了幾百份請禪讓的臣表,眾口一詞,言及魏王大功,漢祚已盡,當順應天命,受禪改朝。雖然辭章委婉,劉協卻讀出了急不可耐的灼熱心態,曹丕屢次推卻不肯,謙讓的姿態做足了,據說還因此心感不安,累日流涕。朝臣們在勸進,曹丕在三辭,大戲演得惟妙惟肖,這一出荒誕劇遲早會落幕,在結束前總要無恥地喧鬧一回。

“很好,我允了。”劉協連“朕”也懶得說了。

“請陛下封璽綬相授。”華歆又請命道。

真急呵,又想趕快當皇帝,又要做足合禮制的儀式,虛偽裝幀了黃金外衣,其實還是虛偽,只是面上好看,心安理得些。

劉協對一個宦官點點頭,讓他去取來璽綬,他呆呆地坐著不動,目光在一張張饞急的臉上掠過來抹過去,沒有一個人流露出哀戚之色,似乎都巴不得皇帝趕快滾蛋。漢家天下竟衰敗如此,像一根已死的荒草,誰也不會憐惜,只想盡快鏟除,劉協本想哭,結果卻笑了起來。

宦官回來了,卻不是一個人,後面還跟著一個女人。

“逆賊!”一聲怒喝撕破了殿堂裏深厚的膩人香霧,皇後曹節踏步而入,手裏捧著一方印盒子,死死地握緊了,目光如劍。

她直沖到劉協之下,面朝一幹臣僚,憤憤道:“爾等皆為漢室臣僚,怎敢逼迫天子禪讓,行此悖逆之舉?”

這一下,劉協和華歆等人都驚住了,當改朝換代的喪鐘敲碎了舊王朝的台基,當所有人怯懦地匍匐在權力傾軋下,明哲保身而不敢進一言,挺身而出護衛舊朝的竟然是一個女人,更令人驚嘆的是這個女人是曹操的女兒!

竟然是一個女人呵!

劉協真的要哭了,為什麽在王朝覆滅時,是一個女人在苦苦支撐那爛朽的棟榱,那些自詡忠貞的須眉丈夫們卻做了縮頭烏龜。

華歆素來忌憚曹節,他好言好語道:“皇後,臣等奉命行事,請皇後交出璽綬!”

曹節“哼”了一聲:“想要璽綬麽,讓曹丕自己來!”

底下霎時無聲,像一群埋在沙裏的鴕鳥,彼此面面相覷。

曹節冷笑:“他想當皇帝,卻沒膽親自來,派一群跳梁小人出面,孬種!”

雖被曹節痛斥,卻沒人敢面質,這個曹操的女兒性子剛烈,從來說一不二。雖然如今皇帝劉協不足成勢,皇後名位形若虛設,可曹節到底是曹丕親妹,輕易得罪不起,萬一將來曹丕清賬,拿這事當由頭,誰也擔不起這個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