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冶鐵制兵,謀奪漢中(第2/4頁)

那火焰慢慢縮小了,洶洶余威卻還在井邊徘徊,仿佛貪婪的舌頭,因留戀光明的甜味兒,久久地不肯回到黑暗的深洞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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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的成都城像敦實的臉龐,少城是精致的左臉,大城是憨厚的右臉,合起來四四方方,分開看卻不對應。郫江是繞著脖子的絲巾,檢江卻是錦繡腰帶,兩條江都在腰際結出活扣,兩江之上橫跨著七座橋,相傳為秦代蜀郡太守李冰主持修建,以對應天上的北鬥七星。分別是沖治橋、市橋、江橋、萬裏橋、夷裏橋、長升橋、永平橋,歷史久遠的橋梁像七位不張揚的勇士,靜靜地保護著成都的錦簇富庶。

皂蓋馬車從江橋上轔轔壓過,緩緩地進入了大城南門。修遠趴在車板上,雖在張望著成都城的滿目繁華,卻還在回想臨邛火井,腦子裏不時跳出一朵嗞嗞響的火花兒,像一只油燜的耗子。他在意識裏伸出一只手摁了摁,又從指縫間蹦跶而起。

他扭過臉來,身旁的諸葛亮安靜如淵深的古井,白羽扇放在膝蓋上,手上捧著一卷王連寫的《益州鹽鐵考》,有時翻開,有時放下思考,全然不知身處在鬧市街頭,也不知膝上的羽扇正慢慢地滑了下去。

修遠悄悄地撿起羽扇,沒敢打擾諸葛亮,他驀然發現諸葛亮好像生了白頭發,鬢角有淺淺的銀色從耳際滑向發冠。也許是車窗外漏進來的一線柔軟的白光,那白光是絕情的刀,車廂偶一顛簸,便跳上諸葛亮的臉,在他的眼角劃下川字細紋,仿佛憂心忡忡的淚痕。

修遠想這一定是錯覺,先生才三十七歲,怎麽會就老了。可他越看越覺得那白發和皺紋是真的,他心裏湧出難過的泉水,恨不得把那白發拔掉,讓皺紋長在自己臉上。先生永遠不會老,在他心裏,先生永遠是當陽的血雨腥風間救贖絕望的動情微笑,無論過去了多少年,那白衣羽扇的優雅一如當初地完美,永恒如一句不會更改的誓言。

“你老盯著我作甚?”諸葛亮輕軟地說。

修遠嚇了一跳,他像被窺破了壞事的小童,局促地縮了一下,將羽扇還給諸葛亮:“先生,你、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諸葛亮將文書一卷,拿過羽扇輕輕一揮,玩笑道:“我背後有眼睛。”

修遠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偷偷地打量諸葛亮的鬢角,著實想將那根白頭發拔下來,心裏癢癢的,意識裏已調好了濃墨給諸葛亮染頭發。

馬車停了,諸葛亮舉起羽扇敲了他一下:“小子今日古怪,被火井嚇著了不成?”

修遠憨憨地一笑,陪著諸葛亮走入左將軍府,迎面來的親隨急惶惶地說:“軍師,主公正找你呢!”

諸葛亮點點頭,急急地走到正堂內,劉備和法正並肩而站,對著的墻上垂著一面碩大的地圖,回頭看見諸葛亮進來,劉備招招手。

“第一件,”劉備把一封信遞給他,語調略有些沉重,“是件喪事。”

“喪事……”諸葛亮驚愕,信拆開了,是關羽從江陵寄來的。信裏說的是東吳鎮守荊州的魯肅已在十天前於陸口病故,東吳遣了使者來荊州報喪。

信在一瞬間像被海水打濕了,變得重不可承。諸葛亮覺得眼睛有一些疼,許是案查臨邛火井時太久,虹膜中還殘存著灼熱的火影,視線一瞬間竟染了白霧。他忽然意識到,那個溫和嚴謹,急公好義,始終堅持交好西蜀的魯子敬原來已不在這世上了。

“孔明節哀。”劉備輕輕地搭上他的手腕。

諸葛亮感激劉備的體恤,他鎮定著心神:“主公,我們該遣使往江東吊喪。”

“我也有此意,”劉備一聲惋嘆,“可惜了魯子敬,皆因他竭力維護,兩家聯盟方數次於瀕絕處起死回生。”

諸葛亮想起魯肅之死,一方面惋惜朋友的沒世,一方面又為孫劉聯盟的前途生出隱憂。畢竟江東臣僚中,能像魯肅一般力挺聯盟者實在是寥若晨星,他又看住那封信,用不暢爽的語氣說:“接任魯肅的人……是呂蒙。”

呂蒙!這個名字他心底激起了不小的漩渦,也許不止他,劉備也對呂蒙很敏感。兩年前,正是他率兵奪下荊南三郡,頗讓劉備的心裏梗了好些日子,呂蒙在江東陣營素有強硬派之謂,他和堅持結盟的魯肅不一樣。東西平分荊州後,魯肅鎮守之地與關羽所鎮之地疆域臨界,關羽自負驕傲,素愛陵人,魯肅為了孫劉聯盟,甚至不惜委曲求全,善加撫慰,以求歡好,孫權對此很為不滿,稱魯子敬為盟友之情背棄忠義之節。如今江東的荊州守將換成了呂蒙,他能容忍關羽的跋扈麽,能將聯盟的旗幟持之以恒地打下去麽?

諸葛亮陡然生出天下從此無子敬的悲哀感,他再看了一遍關羽的來信,竟生出了荒唐的妄想,希望關羽能在信中提及江東換將後,他會相機采取新的應對策略,可翻來覆去,也只看見平淡的敘述之言。除了對魯肅的死,關羽在字裏行間透露出哀悼之情,對呂蒙接任一事言之甚略,像是談及尋常茶飯小事,他不禁提吊起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