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曹軍壓境無奈和江東,痛失至親忍悲謀國事(第6/8頁)

劉備不相信孫權的誓言,君王的誓言都是虛無縹緲的泡沫,還不如小孩兒的噴嚏真實。權力的血腥祭台下總要埋葬幾句虛偽的誓言,他扭轉馬頭,踏踏地背離而去。

“左將軍!”孫權忽然喊道。

劉備一回頭,孫權臉上一貫的戲謔消失了,語氣破天荒地摻著不甘的傷懷:“我妹子讓我代問將軍安好!”

劉備怔忡,孫權這忽然的一句話,像遺忘的時間枯井裏湧出的一泓水,將蒙塵的往事洗幹凈了臉孔。他看見那往事裏粉碎的傷感記憶,有久違的愧疚,有渺茫的懷念,可那都屬於流逝的往事,像陳舊生硬的棉絮,暖不住身子,只是一種陳腐的回憶。

“說這些事,有什麽意義呢?”他澀澀地說,毅然地轉過身,馬鞭啪地一聲甩下去,人在那一聲後已飛出去很遠。

孫權望著那越奔越遠的背影,暗澀的水霧籠著他的輪廓,是那樣寂寞的一點想念,被水面紫色的風吹散了。

※※※

夜晚的月光無聲地落在窗前,潔白的光芒柔軟如山水畫的留白,無限的遐想在那不著墨的地方幽幽地散發惆悵的滋味兒。

諸葛亮忽然就醒了,臉上很涼,不知是淚,還是月光。他記得自己夢見了二姐,那是在隆中的草廬裏,正是春風拂闌的美好季節,處處是清潤妍麗的醉人芳景。他坐在院子的長廊上,二姐牽過他的衣裳,一針一線密密縫補,手指頭綻出花朵般的螺旋。他聞見二姐發間的芳甜味兒,仿佛飲了陳酒,頃刻便要醉死過去。

二姐說:“小二,二姐知道你忙,可你總得給二姐寫一封信,哪怕一個字也沒有,二姐也滿足了。”

給二姐寫一封信,便是這樣簡單的要求,原來是姐姐最後微薄的渴慕,可他竟連一封無字的信也沒有寫過。他已身在千萬裏外,而二姐的想念一直守在那個地方,從來沒有改變過。

到最後,他竟舍不得寫一封信。

眼淚撐了很多日子,終於在這個時刻決堤,那是他隱藏得很深的傷口,他用了很多力氣去承受,試圖用自殘似的忙碌掩蓋他尖銳的痛苦,可他還是失敗了。冰冷的月光灑滿面孔,淚水卻穿破了那種冰冷,他覺得自己怎麽這樣軟弱。

他忍受不住那種熬不住的悲傷,他聽見每一塊骨骼都在哭泣,背身起床,索性走到窗邊,去眺望那清絕的殘月。那一鉤弧線仿佛哀傷的微笑,卻被一縷雲隔斷了。

“孔明?”身後有人輕輕呼喚。

他沒有回頭,他知道自己的心事總是瞞不住她,可他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軟弱的眼淚,始終沒有面對她。

“讓均兒回荊州料理喪事,成麽?”黃月英輕輕地說。

諸葛亮靜默了一會兒:“好。”

黃月英悄然一嘆,她挽住他的胳膊,覺得他的身體很涼,她便挨得他更緊一些,也不知自己那不多的溫度能不能驅走包圍他的寒冷。她把臉貼著他的肩膀,靜靜地說:“什麽事都擱在心裏,你累不累呢?”

諸葛亮回過臉來,微苦的笑被月光溫柔地吻住,他輕輕擁抱住了妻子,這無聲的動作傾訴了他滿心的感激和動容。片刻後,他像是想起什麽事,竟去尋來外衣,作勢要出門。

黃月英愕然:“大半夜的,你這是要去哪兒?”

諸葛亮披著外衣:“想起有事沒做完,反正也睡不著了,不如去做事。”

黃月英嗔怪道:“勞碌命!”她不得已,便去外間叫來兩個僮仆,讓他們擎了燈送諸葛亮去外堂。

諸葛亮走到了門邊,柔柔的光洗過他清穆的臉,他對黃月英殷殷道:“你睡吧。”他吱嘎推開門,腳步聲像軟綿綿的雨滴,撓著墻根遠遠地遁去了。

黃月英哪裏還能入睡,坐在床邊出了一陣神,也不知該做什麽,莫若去瞧瞧諸葛果。這才站起來,卻發現那柄白羽扇安靜地躺在床邊,她握了起來,猶豫了一刹,到底還是走了出門。

好奇的夜風趁機溜了進來,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苦苦地尋找,卻沮喪地一無所獲,只得停駐在濕潤的枕頭上,點點的光隨風搖曳,宛若誰來不及拭去的淚。

卷尾

陽光落在成都左將軍府中,仿佛一卷薄脆的刀鋒,將府邸整整齊齊切成兩半。一半仿佛透明的紙,墻磚都閃著灼熱的白光,一半卻似被灰墨汙染的面孔,沉默得失去了輪廓。

屋裏恰是窗明幾凈,人的臉和家什物件都有明晃晃的光芒在跳躍,劉備舉起手,將一張輿圖鄭重地交給了諸葛瑾。

輿圖並不大,唯有荊州一地,潺湲湘水從中央橫亙而過,仿佛一道深不可彌合的裂痕,把廣袤的荊州殘忍地剖開,從此彼此暌違,老死不相往來。

“以湘水為界,”劉備面無表情地說,“長沙、江夏、桂陽歸屬江東,湘水以西,南郡、零陵、武陵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