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曹軍壓境無奈和江東,痛失至親忍悲謀國事(第3/8頁)

修遠答應了一聲,他仰面嘻嘻問道:“先生會農事麽?”

諸葛亮笑著不回答,可那盈盈如湖的目中已說明了一切,修遠覺得又迷惑又崇拜,這世上莫非就沒有先生不懂的東西麽?

遠遠地,似乎有焦急的呼喊傳來,循聲而去,田坎上匆匆忙忙地跑來一個人,飄起的發帶散成了兩枝柳條。

“均兒!”諸葛亮驚道。

這來的人正是諸葛均,他跟隨諸葛亮入蜀,做了個小小的主簿,有討好諸葛亮的官吏想給諸葛均升官,諸葛亮都以其才不堪大任回絕了。

“二哥!”他奔到諸葛亮身邊,喘著細細的氣,臉上橫溢著阡陌般的淚痕,眼裏的淚水還在不斷地湧出來。

“出了什麽事?”諸葛亮心裏發緊,此次春耕,諸葛均跟著諸葛亮四處按察墾田,這一片有幾千頃農田,連綴著四個鄉,他本被派到南鄉去,忽然來到,定是有了什麽驚心動魄的大事。

諸葛均抽泣著將一封信遞給他:“信,荊州的信,安叔寄來的,我剛剛收到……”

諸葛亮顫抖著打開那折疊的竹板,不過短短數行進入眼簾,手竟是一軟,幾乎將那輕薄竹板掉落。

“二姐,二姐……”諸葛均哭著抱住諸葛亮的肩膀,似乎希望讓悲痛的心找到一個溫暖的倚靠。

淚水便這樣無聲的滑過諸葛亮清俊的臉孔,他沒有動,聽得弟弟的悲哭,他仿佛失去了意識,雕塑般蒼涼而悲壯。

“先生?”修遠擔心地問。

諸葛亮勉強想讓自己對修遠笑一下,可那唇角剛剛牽起,又像是被一個悲傷的力量拉下去,只露出半個未完成的苦笑,更多的淚水洶湧奔流。

“先生,你怎麽了?”修遠嚇住了,驚慌失措地望著諸葛亮。

諸葛亮悲淒地喘了一口氣,拍著弟弟的肩膀:“均,均兒,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他安慰著弟弟,可自己卻哪裏見得舒緩。

諸葛均哭道:“二哥,我們回荊州去,去見二姐最後一面,好不好?”

那麽悲的笑貼著諸葛亮的眼角,和著淚水一起落在他緊抿的唇弓上,他苦澀地長嘆一聲:“傻孩子,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悲到了靈魂深處的惋惜,每個字都如同染了毒的刀,在心口重重地砍下,汩汩的血流走了,流幹了,剩下一個軀殼,還在遙遠的他鄉絕望地高呼:回不去了!

“二哥,我們回去吧,求求你!”諸葛均哽咽得字音破碎。

諸葛亮抖著手攬住他的背:“均兒,二哥不能回去,不能回去……還有好多事要做,這些事一天做不完,二哥就一天不能回荊州……”

諸葛均模模糊糊是明白的,他知道二哥是個公心為上的人,在二哥心裏,天下比家人重要,江山比自己重要。他是個懦弱的人,他沒有能力反對兄長,也沒有力量抵抗悲痛,他覺得自己像一只被大雨淋得冰冷的螞蟻,既無力又悲哀,他縱聲大哭起來。

“均兒……”諸葛亮想說些體恤輕柔的話,可又能說什麽呢,他摟住弟弟,愧疚、悲傷、無奈、疼痛一起襲來,攪在心頭,仿佛撕扯不清的亂麻,麻中還插滿了尖刺,將那一顆心紮得爛成了碎片。

修遠已經聽出發生了什麽事,那個溫和柔順的姐姐沒了,在公安時,她還曾給自己送過鞋呢,這麽個好人為什麽就死了,他捂住臉嗚咽不成聲。

這時,站在遠處的農墾官高聲呼喊諸葛亮,諸葛亮擦了擦眼淚:“均兒,二哥有點事,你在這裏等我,或者……”他也不知或者該怎樣,澀澀地收住了話音,輕輕松開了諸葛均。

修遠懂事地扶住了諸葛均,轉頭之間,諸葛亮已走出去很遠,太陽微微西斜了,他寬直的背被霞光渲染成透明的蟬翼,他沿著狹長的道路一直向前走去,仿佛飄向遠方的潔白羽毛,再也沒有停下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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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柔軟的風輕輕地撫著車廂,時而續,時而斷,便似那藏在憂傷霧靄背後的悵惘嘆息,每一聲都蘊著解不開的宿世哀怨。

修遠時常擔心地打量諸葛亮。諸葛亮一直沒有說話,冰涼的沉默罩住他清俊的臉,偶爾有橘黃的微光照進來,撕開他面頰邊青色的浮翳,卻只為那沉默增加了更深厚的荒寒。

修遠幾度想哭出來,或者勸諸葛亮哭出來,可他既不敢哭,又不敢催促諸葛亮的傷懷。這就是他的先生,永遠把最深最沉的痛苦碾碎在心底,用淵藪的沉默承受無盡的苦難,沒有人能了解他的苦累辛酸,因為他從不昭示於人前。

世人知道的,是諸葛亮巋然如山的穩重堅強,是他璀璨如星的理想抱負,卻不是他有如尋常人的悲喜憂樂,仿佛那軟弱的眼淚從來與他無關,甚或絢麗的歡笑也是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陌生。他生來便該屬於無喜無怒無憂無懼的冷酷,那是他一生注定被千萬人誤解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