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逼死舊僚法正惹禍,本土勢力借機謀亂(第4/7頁)

彭羕慢慢地明白過來了,婦人傷絕的哭泣並沒有在他心裏激起憐憫的情緒,反而又增添了幾分厭煩。這一段日子以來,不知有多少人頻繁在他面前抱怨法正的驕橫跋扈,指望著他能在劉備面前進言。畢竟他得劉備賞識,若是他能稍有勸諫,或者劉備會飭誡法正,也不至弄得成都大小屬僚人心惶惶。

對這些人的明求暗告,他都敷衍搪塞了過去,瞧著這些個驚弓之鳥,他不僅沒有半分同情,反而頗為幸災樂禍。這些人過去哪個不是劉璋手下志得意滿的重臣,都曾明裏暗裏嘲笑排擠過自己,如今政權更叠,他們都失了勢,而自己卻平步青雲,一步步將他們踩在腳下,一洗往日的恥辱。法正越是將這幫益州舊臣收拾得狼狽不堪,他越是感到痛快淋漓,就仿佛是自己動了手一般快慰。他怎會大度地為他們求情,豈不是把昔日滿腔的怨恨都丟棄了?

他的面色微微冷了:“你說的事,我也有些耳聞,但此為刑案,你如何不去找有司,反來求我?”

婦人期期艾艾地說:“有司不肯受理,民婦不知歸路,只好求於大人,望大人體恤!”

彭羕盯了一眼婦人,這女人不過二十來歲,姿容明秀,眼眸中秋波生暈,兼之梨花帶雨,悲淒聲聲,卻是個裊裊弱弱的病西子。他不禁惋惜,可是便宜了鄭丞那個迂生。記得這迂闊的儒生還曾嘲笑過自己,前日聽說他賭氣撞死了,自己還暗自笑了很久,不料今日卻遇上鄭丞的妻子,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娶了一個明艷佳人。

他一面打量婦人姿色,一面正聲道:“有司不受理自有其道理,你丈夫咆哮公廨,違逆上官府命,上官加以嚴詞訓斥,他倨傲不從,自絕於世,只能怨他自己!”

“可是,若無揚武將軍強罪而責之,民婦丈夫怎會自絕!”婦人的語氣激動起來。

“下屬有差,上官自當申飭,是你丈夫自己想不通,揚武將軍何罪之有?”

“揚武將軍逼死人命,怎麽不是罪?無論官職大小,人命攸關,豈能視若尋常!”婦人不依不饒,語氣嚴厲得毫不留情。

彭羕一時驚異,鄭丞是個剛烈脾氣,娶個老婆也這麽剛直,夫妻果然是絕配。他沉了臉色說:“你這婦人好不通情理,明明是你夫違令在先,上官加以斥責,他卻賭氣擅行自絕,倒有逼迫上官之嫌。有司未定你丈夫威逼上官之罪,你卻惡人先告狀,成何體統?我勸你及早歸家,為你丈夫留存點體面!”他帶著痛惜的表情嘆了口氣,擡腿便走上台階。

婦人呆呆地跪在地上,一聲連著一聲的抽搐,彭羕的話徹底粉碎了她心中殘存的最後希望,什麽益州人幫益州人,到底是官官相護,權權相易。什麽民心為本,什麽官為父母,什麽法無私欲,都是冠冕堂皇的欺哄,天底下哪有什麽公正?再大的冤屈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土裏,和死去的人,和許許多多蒙冤死去的人們一起,被紙醉金迷的官場恭維遺忘掉。

眼淚漸漸地風幹了,她忽然變得異常地鎮定,緩緩地立起身體,拂掉衣衫上的灰塵,莊重、嚴肅、美麗的臉上帶著絕望而平靜的微笑,她深情地對著空氣裏的虛幻影子說:

“鄭郎,等等我……”

突然,她從懷裏擎出一柄匕首,刹那間,寒光閃閃,對準心窩狠狠地紮下,骨骼之間一片粉碎的清響,她直直地撲倒在地,身體猛地蜷曲了一下,喉嚨裏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慢慢地沒了聲息。

圍觀的人群都驚得呆如木雞,須臾,見那婦人臥倒不動,濃烈的血從身下緩緩流淌,汪在大塊的青石板路上,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有人驚叫,有人嘆惋,有人哭泣,更有人憤怒,有人怨恨。

“為什麽不受她的訟狀!”

“逼死兩條人命了!”

人群沸騰了,悲憤的情緒在人群中傳染,不知是誰呼喝了一聲,所有人都呐喊起來,有人踢倒了門口的行馬,數根木柵欄摔成了幾截。

彭羕正站在大門前,一只腳才踏進門檻,婦人竟自殺身亡,本就唬得他神魂俱散,此刻見群情激憤,大有沖入官府鬧事的架勢,膽戰心驚地說:“你們要做什麽?”

人潮狼群似的湧了上來,他嚇得面如土色,慌忙地閃進門後。門裏的獄兵拼命頂住了門,扛起粗大的門閂插緊,兩扇門還是顫顫抖動,波浪似的力量壓得那門往裏彎。

人群擠在門首,無數的磚塊木條砸了上去,“乒乓”的響聲震得門楣晃動。碎木石在門上砸出了一條條縱橫阡陌的印子,仿佛是刀砍斧鑿般。

有人朝那獬豸石像吐了一口濃痰,大吼了一聲:“荊州人,滾出益州!”

“荊州人,滾出益州!”更多的人咒罵起來,憤怒的聲音在瘋狂地膨脹,仿佛積蓄力量的山洪,不斷地沖撞著脆弱的堤壩,在某個時刻將決堤而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