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頒行丈田打壓本土豪強,牧府設宴過招益州舊臣(第4/5頁)

這簡直是公開的挑釁,這不僅是在嘩眾取寵地出風頭,更是在威逼一個君主的威嚴。

滿座之人都在看劉備,一雙雙目光像鉆子似的,在劉備的身上來回鑿掘。劉備感覺得出他們那目光中異樣的意味,你準備把李邈怎麽辦,你敢不敢當場殺了他?

劉備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縮進了血裏,眼睛被熱霧蒸熨了,李邈的人影像畸形的燈光般,忽而飄左,忽而飄右。他在臟腑裏用盡力氣呼吸著,把自己瘋狂內縮的身體一點點撐開。

“哦,你退下吧。”他很淡地說,而後擡起手飲下那一爵冰冷的酒。

沒有想到劉備竟然如此平靜,既不動怒,也不爭辯,李邈有種精彩表演無人賞識的沮喪感。他當眾挑釁就是故意給劉備出難題,他便要摸摸劉備的肚量到底有多大,倘若惹急了劉備,致使腦袋搬家,也無所謂。他不怕死,如果因為說實話而血濺於市,彰顯了暴君的昏庸,卻為自己博得萬古長存的美名。博名是他們這類文人的至高夢想,因而不惜嘩眾取寵,不惜數黑論黃,不惜顛倒是非,不惜信口雌黃,外表裝裱得精美高貴,蒙了無知者前赴後繼,裏邊揭開了,只是市儈的黑面,卻還不如賣漿老婦實在。

可惜劉備不吃他這套,他沒有見識過劉備的忍耐力量。五十四歲的劉備有近三十年的時間在隱忍,他無數次敲爛自己的骨頭,和著自己的血肉一並咽下,明明心裏苦比黃連,臉上還談笑風生,若無其事地與仇人推杯換盞。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眾人喝著悶酒,卻閃爍著心思,他們其實很想看劉備發作,奈何好戲沒看著。李邈頭一個沖出來發難,劉備恁不接招,菩薩似的寬縱著世人無知的謾罵羞辱,到底有些沮喪。

本來淹沒在眾中的李嚴卻站出來了,滿臉含笑地說:“諸君,當共舉此爵,以賀益州得明主所照!”

他這是要顯出他和新君非同一般的關系,其在劉備心目中的地位可與法正比肩,更想緩和此時的僵局。他畢竟是益州舊臣,這種糾紛局面正是顯出他平息矛盾能力的絕佳時候。

底下卻有人在冷笑,仿佛沙粒在開水裏翻滾,還撈不出來。李嚴便是聾子,也聽出來了,他扭過頭去,別人沒看見,偏偏看見黃權。

那聲冷笑也許不是黃權所發,可李嚴對黃權有芥蒂,先入為主地以為是黃權和他作對,他對著黃權吊起了惡狠狠的笑。

黃權卻不看他,他忽然站起來,像從鹽井裏噴出來一股鬥牛之氣,大聲道:“左將軍,權有一言,權衡多日,望左將軍寬懷納之!”

這是第二波沖擊!

劉備聽說過黃權曾勸劉璋阻劉備入川,雙方交戰以來,諸郡縣望風影附,唯有黃權一直拒守廣漢,閉城堅守,直到劉璋稽服,傳書諸城棄杖歸降,才開城謁降,這番剛烈風骨讓蜀中人士大為贊賞。

劉備瞧著黃權那鬥牛似的沖勁,說不得是該生氣還是該佩服,他平靜地說:“公衡有話但說無妨!”

黃權沒有李邈虛偽的作態,明明存了刁難的惡毒心思,還要裝出彬彬有禮的君子風度,他開門見山地說:“聽聞左將軍近日大開成都府庫以饗士卒,東西南北四庫藏帑搶劫一空。左將軍執掌益州時,曾說與我益州秋毫無犯,而今旬月未到,便已使天府富庶蕩然,左將軍欲造福於民,便是留給我益州百姓四座空庫嗎?”

這質疑不僅大膽,而且切中要害,座中諸人都在心裏拍起了巴掌:好一個有膽識的黃公衡,剛一出言便掐住了死穴,瞧你劉備怎麽回答,又如何彌補這自作孽造成的禍害。

劉備一點兒波瀾也不顯,語調沉穩地說:“公衡所言,孤已知矣。”他說得很輕淺,雖然是回答,卻像白開水似的,沒有什麽內涵。

“左將軍,我益州府庫有億兆之多,一朝橫奪,何日能補足!”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請將軍頒下軍令,讓士兵歸還藏帑!”

“益州百姓翹首以盼左將軍仁風,如今貿然分財士卒,令人寒心。”

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多,這一下連黃權也始料不及。他左右看了看,也不知是誰在發難,他本是為義憤不惜捋龍鱗,卻惹來一場等待許久的鑼鼓大戲。

劉備徹底清楚了,他本來想摸尾巴,卻摸出了血淋淋的心腹。看來這幫耆舊是有備而來,要出盡他劉備的醜,拿他當劉璋那般沒主見少剛斷的軟蛋,以為眾難齊發,他便只有妥協,要麽被他們趕走,要麽做豪門的傀儡,任由他們踢打。

法正忽地彈起來:“你們這是要做什麽,今日是左將軍設宴款待舊臣,爾等卻突作訟狀,當左將軍府是有司公門麽,當此宴席是郡縣牢獄麽?”

他因見眾人不服氣地要申訴,也不待他們開口,狠狠地撩著話:“你們要訴冤,明日去我府中送訴狀,我為蜀郡太守,無論是成都府庫分財,還是成都府庫殺人,都歸我法正管。此處不是申訴之地,也不是申訴之時,若有不服者,現在便可隨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