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頒行丈田打壓本土豪強,牧府設宴過招益州舊臣(第2/5頁)

諸葛亮坐在一口箱子上,厚厚的白色繃帶在頭上繞了一圈,擋住了他光潔的額頭。他看見劉備進來,正要起身,劉備沖過去一把按住了他。

“主公!”修遠在旁邊參禮。

劉備凝著他看了半晌,臉色略有些發白,眸子裏的神采減弱了幾分,衣領上還點染著血,瞧一眼,便是不忍猝睹的慘淡,他一時來了氣:“怎麽弄傷了?是哪個混賬動的手,我饒不了他!”

“誤傷而已。”諸葛亮說得很平淡。

“誤傷也是傷,那些鬧事的混賬呢?我非得一個個剝了他們的皮!”劉備捶著箱子發狠說。

諸葛亮輕道:“我讓他們歸營了。”

“不能饒了那幫混賬,你還讓他們歸營,該讓各營將官來領人,綁了回去軍法處置!”劉備氣得咬牙切齒。

諸葛亮無力地搖搖頭:“禍端萌生,應當平息事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營士兵都參與鬥毆,細察下去,牽連太廣,不如先自歸營,交於各營將官訓導!”

“你就這麽平白被他們傷了?”劉備憤憤不能已。

“豈能因私怒而誤大局,”諸葛亮嘆道,“何況,士兵鬥毆,起因有本。若非主公許諾開府庫分藏帑,他們何以因分財而起抵觸?推究原由,卻不是他們的責任!”

劉備啞了,說起來,到底是他的一句承諾惹出了事端,他不知該怎麽說,只好岔開了話說:“你怎麽留在這裏不走?受了傷該回去休息。”

“亮剛才傳喚各營將官,讓他們領營內士兵歸去自訓。二則,”諸葛亮凝看著劉備,“亮也在等主公。”

“等我?”

諸葛亮輕點頭:“是,亮想請主公按察府庫。”

劉備呆住,他望過去,那一片清炯的目光裏藏了讓他害怕的情緒,不是憤怒,不是怨恨,是深得讓他悲惻的痛心。

諸葛亮輕輕撫著身邊的兩口空箱子:“主公,成都府庫共有四處,這是最大的一處,藏帑億兆不止。而今,只剩下幾口破箱,幾枚銅錢,天府富庶,經得起這樣的搶奪麽?”

劉備也自無奈:“我起初只是準允打開南北兩庫,沒想到後來四庫皆被他們強行打開,也怪我軍令不嚴。”

諸葛亮沉沉地說:“主公該知,分財令一旦下達,便由不得人了。人人為圖財,縱有軍令在身,倘為財死,也當鋌而走險,此一庫財不足,則會尋他庫,莫說是四庫,便是百庫也會被士兵們打開。”

劉備沉默著,半晌,才說道:“但我曾向三軍許下過分財之諾,怎可罔顧誓言而不兌現,劉玄德不做言而無信之舉!”

諸葛亮嗓音低沉:“亮知道主公重情重義,然則,主公有沒有想過,國庫一旦空虛,拿什麽養兵養民?若是忽遇饑饉荒年,何來賑濟之財?民不得贍養,一旦激起民怨,這千裏沃野便成赤地!”

劉備低了頭,手上的馬鞭扯得緊緊的:“可如今拿也拿了,總不好從士兵手裏硬奪回來吧?”

諸葛亮沉重地嘆息一聲:“初時便不該許下掠財之諾,如今更不該任由士兵橫奪府庫資財,既然事體俱成,只得再謀良策,希望能亡羊補牢。亮只是希望主公以後行事當三思,不可率然而為,成基業難,守基業更難!”

諸葛亮的話語重心長,一字字都敲在心上,劉備默然思忖許久,振聲說道:“孔明苦心,我已盡知。”

他因想和諸葛亮談事,幹脆和諸葛亮一並坐在箱子上:“孔明,我想辟董和入公門,與你同署左將軍府事。”

諸葛亮聽說過董和的名頭,他在益州出仕多年,所在之地皆移風易俗,為官威而不犯,最為黎庶稱道,士林中的口碑也很好。因聽說劉備要辟董和,他自然贊同:“董和一向有清譽,在士林中名望很高,主公所辟甚好。”

諸葛亮也恰好有事要說,說道:“亮也正好有事欲與主公相商。”

“是什麽?”

“亮想請主公頒布丈田令。”

“丈田令?”劉備不明所以。

諸葛亮已想得很成熟了,說起來並不滯澀:“亮此次案行鄉裏,幾日過往,最切身之感乃益州最大民困是為土地兼並。豪門大戶憑恩蔭或強權大占良田,隱瞞田畝,少交或不交賦稅,致使國家賦稅空虛,益州田土之數多年來含混不清,故而需重新丈量土地,以增賦稅。”

劉備沉吟不決:“丈田涉及豪門大族,一旦隱田曝露,利益受損,只恐驟然頒令,阻力重重,難以成事。”

諸葛亮卻沒有猶豫:“主公所慮為是,丈田有一弊二利:一弊者,豪強不服,或會嘯聚而生事;二利者,一可增賦稅,二可收民心。然則任憑是銅墻鐵壁,總會有缺漏處,不從此缺漏處入手,舊基不平,新基不建!”

劉備頃刻明白了,諸葛亮主張丈田暗含兩層意思,第一層是為增加國家賦稅,第二層是拿土地核準當突破口,向不服膺的豪門開刀。他心裏透亮,但憂慮卻還像白雲上沾著陰影:“雖有大利於國於民,奈何事涉私利,會不會引起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