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誘敵之計破屏障,兵不血刃下成都(第5/6頁)

張裔頓了頓,他還想為劉璋討要一個承諾:“不知左將軍如何安置振威將軍?”

劉備扭頭看了一眼諸葛亮,諸葛亮代他回答道:“爵祿不變,奉養不變,印綬、財物皆不動,但恐要遷往南郡公安。”

舊主被替換,總不可能留在舊地盤上,這是上千年來政治更叠的規矩,張裔是明白的。因為這段承諾是諸葛亮所說,張裔望向了諸葛亮,白臉泛了一抹色,像瓷盤映著了紅光,他忽然像是明白了劉璋為什麽會失去益州。

“左將軍當遣使者隨裔入城。”張裔道。

諸葛亮說道:“這個自然,我們已選定簡憲和為使。”他像是劉備的發言人,劉備含著威而不畏的笑,保持著一個君主的矜嚴,除非是特別重要的話,一般都沉默。

張裔拜了拜,由軍中親兵領出了中軍帳,他對諸葛亮很好奇,若不是奉使之責,也許會留下來和諸葛亮再多說幾句話。諸葛亮太非凡,能讓人在第一眼便被他吸引,雖然他僅僅是輕描淡寫地說了數言,卻像在心裏種下一棵樹。

法正正巧從外邊走來,看見張裔便笑出了聲:“張君嗣,好久不見!”

張裔不自然地笑笑,他和這位荊州牧的寵臣關系很淡,沒有深交,也沒有得罪過,或者無意中得罪了卻並不自知。

法正顯出玩味的笑:“今日之事如何?”

張裔聽出他言談中志得意滿的驕傲,他很不喜法正的得志便猖狂,又不能公開對抗,模糊地說:“孝直有辨主之識!”

法正聳著肩膀大笑,他湊近了張裔,故意用低沉陰森的聲音說:“你放心,我不會拿你釁鼓!”

張裔渾身汗毛倒豎,法正這明為調侃的話實則暗藏刀鋒,不拿他張裔釁鼓,那會拿誰釁鼓?益州得罪法正的人太多,如今風水輪流轉,昔日沉淪下潦的賤仆成了人上人,昔日不可一世的貴主人變成待宰的羔羊,法正從來就不是以德報怨的風範君子,也不知多少人會遭到他的報復。

他幹巴巴地扯著嘴角一笑,推諉了幾句廢話,匆匆地去了。擡頭仰望著開始變黯的晚霞,最後的輝煌光芒正從成都城的背後緩緩消散,像一塊染了血的紅布,顏色慘烈得不忍卒睹。

這是建安十九年的夏天,左將軍劉備經過三年艱苦卓絕的戰鬥,終於兵不血刃拿下成都,成為益州的新主人,完成了隆中對的粗略規模。

卷尾

新墳未幹,青草像雛鳥,在土隴上羞澀地露出尖尖的頭。墓碑上的字仿佛還有漆墨的暗香,順著石碑的粗糙紋路流淌下來。

諸葛亮捧著一爵酒,他其實想說點什麽,可傷情太深,從咽喉湧向心腹。胸腔塞得太滿太擠,他竟發不出一絲聲音,連眼淚也因為太難過而跳不出沉重的柵欄。

他彎下身體,將一爵酒輕輕淋在墓前,擡頭默默地看著碑上深鏤的字:“漢軍師中郎將龐統字士元者,襄陽人也,孝悌友於,智略超拔,雅好人流,荊楚才俊冠冕……攻雒城為流矢中,卒,年三十六……建安十九年五月甲寅立”,目光在每個字裏停留了一刹,那些字像是有黏性,每掠向下一個字,總會被黏性拖拽著梗一下。

他原來想寫一篇祭文,可到頭來連首祭詩也寫不出。他實在太忙,忙著安排劉璋的受降儀,忙著接管益州的民生編籍,忙著安撫民心,忙著安置荊州軍,忙得像一只停不下來的陀螺,永遠匆匆忙忙地旋轉。原來在心裏盤桓的幾句淚涔涔的祭文也忘得精光,到如今抽空來祭拜龐統,也只是奠酒灑淚。

成都郊外的景色很美,一望無際的平原在溫暖的風中舒適地搖曳,天空攫取了飛鳥的影子,潔白如羊毛的雲前呼後擁,熱熱鬧鬧地從東奔向西,又從南奔向北。這片熱土已被他們真實地踩在腳下,可龐統卻看不見了,很多很多人都看不見了,為了擁有天府之國,上萬荊州軍死在歷次的戰鬥中,他們的骨骸將永遠埋在益州的沃土下。

“代價真大啊。”諸葛亮憂傷地嘆息著,世間的豐功偉績往往以死亡為代價。歷史一遍遍地在演繹一將功成萬骨枯,卻不能扼殺英雄創業的夢想,那夢想太沉重,也太殘酷,輝煌的王朝總是踩著百萬無辜的脊梁登上創造歷史的巔峰。

諸葛亮恍惚了,為什麽明明是致太平的美好願景,卻要肇出更大的不太平?為什麽明明為了保民生,卻要付出更大的犧牲?夢想和現實之間像荒唐的一對冤家,美好的未來也許只能建立在無數代人的犧牲上。

他雖然困惑於這種糾結的矛盾,卻知道自己不可能停止前進了。那是他這一生命定的責任,他必須義無反顧,承受著現實的苦難折磨,承受著歷史的批判、後世的指摘,他清楚自己已成為史書上抹不去的一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