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鏖戰赤壁,故縱曹操(第4/6頁)

失敗的哀傷情緒始終在軍隊中縈繞,南征時的躊躇滿志已被赤壁的大火燒成了灰,此時留存的唯有那求生的渴慕。

曹操累得快要散成無數塊碎片,馬蹄歪了一下,也不知是踩著了水塘,還是陷入了泥淖。

他每走兩個時辰,都會向旁邊的馬車裏喊一聲:“沖兒?”

回應他的聲音很輕,人馬行進的淌水聲太大,他常常聽不見,不得不把大半個身子匍匐下去,耳朵貼在車廂上,或者揭開車簾,悄悄地睨一眼。逼不得已時,他會把手探進去,探一探曹沖的鼻息,若能在指間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呼吸,他那懸在喉嚨口的心才緩緩放下。

已經很久沒有聽見追兵的喊聲了,也許孫劉聯軍也疲累了,泥濘艱澀的道路不僅延宕了曹軍速度,也絆住了追兵的步伐。

曹操立起身體望了望,漫長的華容道快要到頭了,這一支殘兵仿佛從母親腹中掙紮而出的嬰兒,在潮濕陰冷的子宮裏艱難地爬行,即將迎來苦澀的新生。

路口恍惚有旗幟飄了一飄,似乎一片不慎落入人間的青雲,曹操以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一揉,那面旗幟卻變得清晰起來,旗幟下漫出了一股黑色洪流,有逼眼的亮光分泌而出,那是一支軍隊。

“有埋伏!”不知是誰號呼了一聲,已精疲力竭的曹軍都嚇破了膽,竟有士兵哭了起來。

曹仁拍著馬沖上來,氣喘籲籲地說:“丞相,快、快走……”

“快、快走……”於禁、夏侯惇一眾武將也趕了上前,每個人都像得了哮喘病,說話透著無力。

曹操打量著這些在戰場上威風八面的將軍們,那一張張倦怠的臉顯著菜色,像是饑餓多年的難民,拿著兵器的手竟在不由自主地發顫,身體搖晃著,似乎隨時可能掉下馬鞍,他心裏又悲又苦,眼淚幾乎要蹦出來。

他緩緩地拔出佩劍,臉上透著誓死的堅決:“孤欲與眾將共生死!”他咬著牙,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斷在血液裏跳躍沸騰。

“孟德,別來無恙乎?”一個清朗高爽的聲音幽幽傳來,仿佛高山之巔垂下的一溜清泉,流淌著暢快的語調。

曹操愣住了,他看見那面旗幟下緩緩馳來一騎,冷清的陽光在那人的臉上耐心地勾勒,他忽然明白了,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玄德,汝欲取吾性命乎?”

劉備暢聲大笑:“非也,非也,今日只為敘舊耳。”

“敘舊?”曹操只當劉備是殺人前的偽善仁厚,“玄德好興致,伏於此路候操多時,原來只為敘舊?”

劉備卻是確定地說:“正是,孟德不信也罷,信也罷,劉備今日不舉刀兵,更不取孟德性命,只為敘舊!”

曹操一怔:“奇了,你不舉刀兵,又為何伏兵當道?不取我性命,又何必揮師攔路?”

劉備富含意味地凝視著他:“當年討董之際,孟德問劉備,‘若他日刀兵相見,該當若何?’孟德尚記劉備之回答否?”

曹操回想著:“你說願效法晉文公……”他不禁一呆,“玄德今日莫不是要效法晉文公?你這是為何?為一句戲言釋刀兵,玄德若當真行此舉,曹孟德是該領汝情,還是笑汝愚拙?”

劉備軒朗大笑:“孟德想知道劉備為何放你,何不下馬一敘?”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自己卻先下馬,走至路口新搭起的土台前。

曹操猶豫著,曹仁在他背後悄聲道:“丞相,不要去,劉備奸詐,不可信。”

曹操把佩劍插回鞘,籌謀道:“劉備若要殺我,此刻便該率軍殺來,不用再施伎倆,我便去會會他,瞧他怎麽說!”

他驅馬向前,曹仁、夏侯惇一眾人到底不放心,索性緊跟在他身後,同來到土台下。

曹操騰身下馬,正對上劉備含笑的眼睛,他乍看見劉備身後白衣羽扇的年輕人:“這位便是諸葛孔明?”

諸葛亮行了一禮:“承曹丞相知道諸葛亮微名。”

曹操一面和劉備登台,一面打量諸葛亮,說道:“‘臥龍’之名,荊州俱聞,我自得荊州,日日聽聞‘臥龍’,人未見,耳卻熟也。”

劉備笑吟吟地說:“蒙孟德記得劉備帳下心腹。”他見曹操仍在看諸葛亮,不禁笑道,“孟德對孔明如此著迷麽?”

曹操失落地說:“我是以為他像,郭奉孝……不免多多看顧……”提起郭嘉,心中的酸痛湧動起來,那個死在北征烏桓途中的英姿青年,是烙在他心上的傷疤。他忽然想,若是郭嘉還在,赤壁這把火也許燒不起來。

說話間,二人已在土台落座,有侍從奉酒爵獻上,劉備捧起:“為久別重逢,當飲此爵!”

曹操端著酒爵遲遲不飲,劉備心裏透亮,笑道:“孟德若擔憂此酒,我們換一換就是!”他說著便要去取曹操手中酒爵,曹操卻不肯了,他是受不得激將的倔強脾氣,索性當先一飲而盡,還張揚地亮了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