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鏖戰赤壁,故縱曹操(第2/6頁)

從踏上荊州的土地那一天起,滿懷的勝利暢想便在一天天頹廢,他從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一般痛苦,而最令他痛苦的是,曹沖也病了。

曹沖生病是在兵退北岸那天,他和曹操在江岸的將台看著曹軍被東吳水軍追得無路可逃,逼急了,紛紛躍入江裏,撲騰著遊了一段,便被快舟上的東吳士兵飛箭射死,屍體漂起來,遠看像一根根白慘慘的柴火。曹操懊喪地嘆息連連,回過頭時,卻見到曹沖一頭栽在地上。

醫官給曹沖診了脈,卻不敢說實話,支支吾吾地說:“公子是尋常病。”

“尋常?”曹操覺得匪夷所思,曹沖高熱不退,連吐帶泄,病得跟枯木兒似的,已顯出入膏肓之象,竟還是尋常病。

他發怒了:“混賬,這是尋常病麽,你給我說實話,敢欺瞞一句,夷三族!”

醫官渾身抖成了篩子,哭喪道:“丞相,公子的病真是尋常病,尋常可見,丞相日日見得,如何不尋常呢?”

曹操懂了,曹沖的病和曹軍士兵一樣,想到每夜被拉去十裏外燒掉的士兵屍體,他覺得不寒而栗,疾問道:“能不能治?”

醫官的聲音像蚊子在扇翅膀:“天下也許有一人能治……”

“誰?”

“華佗。”

曹操這一次不僅是憤怒,更是絕望,他怎麽會不知道華佗,天下最負盛名的神醫,治病仿佛如有神技,數次使必死之人重獲生機,他能在望聞問切間辨出病人二十年前的舊疾和二十年後的絕症,天下病人望他如仰日月,他是杏林中的泰山北鬥。

可華佗死了。

就死在他南征荊州的前一個月,死於牢獄中斧質下,下令殺死華佗的人正是他曹操。

曹操覺得很諷刺,那仿佛是命運向他開的一個荒誕的玩笑,他殺死了天下唯一能救他兒子的人,這就像是一場注定將要發生的悲劇,如果說這是報應,也太荒唐了。

他覺得那醫官是故意在嘲諷他,天下人皆知道華佗死於曹操之手,醫官這當口提華佗居心太惡。他過兩日找了個很尋常的理由把那醫官的腦袋砍了,掉下的頭顱帶著一股血飛出去很遠,像一腔冤屈的控訴。

曹操真的絕望了,他這一生從來沒有絕望過,當年在兗州與呂布相持兩年,蝗旱千裏,以致人相食。他數次被呂布逼到無路可退的窘困地步,可他始終不曾放棄希望,拗著驚人的毅力堅持下來。

可曹沖的垂危卻讓他絕望了,那種從心底升起來的、不能控制的冰寒鉆入他的五臟六腑,他夜夜守著滾燙的炭盆,也仍然直打哆嗦。

其實,再冷酷的英雄也不過是一個慈憫的父親。

曹沖病後的第五日,曹操收到了江東將領黃蓋的一封信,信中說:“蓋受孫氏厚恩,常為將帥,見遇不薄。然顧天下事有大勢,用江東六郡山越之人,以當中國百萬之眾,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東方將吏,無有愚智,皆知其不可,唯周瑜、魯肅偏懷淺戇,意未解耳,今日歸命,是其實計。瑜所督領,自易摧破,交鋒之日,蓋為前部,當因事變化,效命在近。”

曹操收到信後甚為疑惑,對送信的行人反復詢問,生怕其中有詐。

曹操想,如果黃蓋是真降,那該是最好的結局,曹軍在北岸天長日久地屯守下去,最後土崩瓦解的會是曹軍。若是東吳軍中有內應,便是在江東埋下了一桶自爆的炸藥,坐看江東灰飛煙滅,而後揮師南下,統一天下,該是多麽美好的前景。

他拿著信沉吟了許多天,始終拿不準主意,即便是去看望曹沖,也在躊躇思忖。

昏睡中的曹沖驀地睜開眼,微弱地說:“父親因何發愁?”

曹操把黃蓋的信讀給兒子聽了一遍:“我要不要相信?”他此刻一籌莫展,竟不得不去向十三歲的病弱兒子討教。

曹沖吐了一口氣:“父親,謹防東吳用火攻。”他說完這話,又陷入了昏迷。

火攻?曹操擡起頭,營帳外寒風肆虐,吹得戰旗呼呼地響成一片,他走了出去,仰著頭瞧了瞧鉛雲低垂的天空,濕漉漉的水汽在天地間緩慢地沉澱,營壘的帡幪外垂著刀鋒似的冰淩。

他忽然想到,冬季刮的是西北風,沒有東南風。

他捏著信自信地笑了起來。

※※※

呼嘯的北風像攜著成百上千的石子,狠狠地撞在帳幕上,整座營帳搖晃起來,嗚嗚的風聲在帳外經久不息地吹奏,仿佛是誰撕心裂肺的哭聲。

營帳內,諸葛亮站在一面巨大的地圖面前,背著手久久地凝視,那柄白羽扇便垂在腰際以下,輕撫著素白袍子打了褶的下擺。

門簾被人掀開了,寒風“呼”的一聲撲進來,在諸葛亮挺直的後背上劃過一道波紋。

張飛的嗓門把大帳內的冷空氣震得一暖:“我說‘水’啊,大戰在即,你還真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