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鏖戰赤壁,故縱曹操

寒冷的西北風從赤壁的上空呼嘯而過,猶如億萬張森森之口在天空張開了。那口中噴出的汙濁氣流有著刀鋒般銳利的冷酷,一面吞噬著天地間殘存的蓬勃生氣,一面殘忍地切割著江岸如簇的磊磊山峰。

駐紮在赤壁的曹軍這一段時日很忙,不是忙著整兵備戰,而是忙著埋屍體。

二十余萬曹軍氣勢如虹地從襄陽開拔,追著劉備敗退的路線一直向南,越江陵、渡長江、掠巴丘,那連成一片的浩瀚旌旗,仿佛要遮蔽了江南的天空。曹軍的戰船皆用手腕粗的鎖鏈相連,彼此橫行排列,仿佛橫江的巨擘,平穩如一方厚實的土地,在戰船上頓頓足,也能讓整條長江震蕩不已。

為了鼓舞士氣,曹操命令軍中鼓吹日日演奏《詩·江漢》,戰士們聽著雄壯威武的上古樂音,心中注入了滿滿的豪情,那壯闊偉岸的音樂日復一日飄蕩在二十萬曹軍的營壘上,仿佛磨得鋥亮的刀鋒,淩厲的青光必將破開長江的濃霧:

〖江漢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遊,淮夷來求。既出我車,既設我旟,匪安匪舒,淮夷來鋪。

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經營四方,告成於王。四方既平,王國庶定。時靡有爭,王心載寧。

江漢之滸,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徹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國來極。於疆於理,至於南海。

王命召虎:來旬來宣,文武受命,召公維翰。無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錫爾祉。

釐爾圭瓚,秬鬯一卣。告於文人,錫山土田。於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萬年!

虎拜稽首:對揚王休,作召公考,天子萬壽!明明天子,令聞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國。〗

這首詩唱的是周宣王任命召公虎征討江淮,臨行前天子諄諄訓誡,召公殷殷許諾,君臣上下一心,開創了周王朝的彪彪武功。

征討江東唱這首詩再合適不過,用歷史上的勝仗鼓舞士氣,是精通詩書文學的曹操的得意之作。可歷史往往不會重復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第一次是傾城絕代的美人兒,第二次往往成了東施效顰。

曹軍剛過洞庭湖便開始生病,其實疾病早就潛伏了,在襄陽之時,已有一個屯的士兵染病,因染病人數少,下級也沒有報上去,偷偷地胡亂抓藥治病。孰料疾病仿佛長江漲起來的潮頭,在軍中慢慢擴張,從一個屯到一個曲、一個部,乃至一個營。

不僅染病的人數在迅速增長,死亡也在大面積蔓延,消息瞞不住了,不得已通報給曹操,他下令緊急采買藥材,荊州附近的藥材被采買一空,後來還從許都緊急調配,每天都有裝滿藥材的馬車從北方運往長江前線,卻仍是杯水車薪。

死亡無法遏制,每天都有士兵死去,一開始軍中醫官看不出是什麽病,士兵們的病症並不一致,有的高熱,有的嘔吐,有的腹瀉,最後,他們才知道是瘟疫。

軍中染瘟疫的噩耗報給了曹操,他把真相壓了下去,還砍掉幾個醫官的腦袋,罪名是他們在軍中散布謠言。曹操怕影響軍心,死死地扣住了消息的口子,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實情,卻沒有人敢說出口。

死的人太多,為了防止屍體傳染,起初用白布裹住屍體,用板車運去十裏外挖坑掩埋,後來白布用光了,不得已,尋來麻繩捆紮,坑也挖得太多,幹脆用火焚燒。每當在夜裏,總有一支收屍隊去各營擡出屍體,悄悄地裝車運走,或埋掉,或燒掉。

有些擡屍體的士兵也染了病,常常這一次他為別人收屍,下一次便是別人為他收屍,瘟疫的真相雖被上峰摁住,但恐慌卻比瘟疫更快地在士兵中傳播,已發生了幾次嘩變,帶頭鬧事的幾個士兵被斬首示眾。曹操親自出來向三軍解釋,勸他們不要聽信謠言,大戰在即,當以戰為先,待得收復東吳,慶功之日,當上報朝廷,為眾將請封。

其實沒有人相信曹操的話,這些來自北方的士兵此刻想的不是舉兵向南,而是回家。綿長如女兒婀娜身姿的長江在他們眼裏,變成了巫女手中的長蛇,荊楚之地的上古巫術之風仍在當地流傳,士兵們以為自己中了詛咒,他們在睡夢裏也在發抖,持槍的手變得綿軟無力。

所以,曹軍和東吳的第一次交鋒便大敗而歸,不得已退往北岸屯守,士氣一落千丈,冬季的長江流域潮濕寒冷,那種冷刺骨錐心,仿佛有一把濕潤的刀子在一片片地淩遲你。生於北方的士兵受不得江南的冷,失敗的情緒和寒冷的西北風一起摧毀了將士必勝的信心。

曹操此刻騎虎難下,他已經隱隱感覺到這一場對決的失敗結果,可他不願意認輸。仗還沒結束呢,他若繳械投降,他便成了張繡、劉琮一流,他便是敗,也要在轟轟烈烈的對撞中橫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