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避刀兵,諸葛亮離鄉赴揚州

徐州牧陶謙被逼上了絕路。

三個時辰前,他收到一份邊境戰報,兗州牧曹操再領大軍,向徐州浩浩蕩蕩殺奔而來。這一次曹操盡起精銳,兗州大本營只留少量兵力鎮守,他勢必要傾其全力克定徐州。

兩次征討前後間隔不到三個月,徐州自經上一次血洗,已是重病垂危的半死人,元氣尚未恢復,而今再罹刀兵,那真是雪上加霜,更何況是曹操的虎狼之師青州軍。率領徐州軍抗擊也未嘗不可,可徐州軍都被青州軍打怕了,聽說青州軍席卷重來,軍心便垮下去一大半,別說持兵對陣,臨敵倒戈也未可知。

陶謙急得像被甩在懸崖邊,頭頂上懸著即將滾落的巨石,身下是幽暗可怖的萬丈深淵,他死死地抓住最後救命的一根藤蔓,便是那藤蔓也在一點點挪位,不知道何時斷裂開,到那時他陶謙真要萬劫不復。

陶謙緊急召集府中僚屬,又把幾個郡太守也招來,十來個人聚集在徐州牧官署商討對策。

“諸公,”陶謙忡忡地說,白蒼蒼的須發顫抖著,數月之間,滿頭灰發竟白了一多半,“曹操再犯本州,諸公有何高見?”

眾人無言,或者大眼對小眼,或者顧左右而裝耳聾,或者冥神苦思卻始終沒有一字出口。

僚屬們的窩囊無能讓陶謙幾乎想咆哮,他不是好涵養的道德君子,他任州牧的幾年裏,雖是讓徐州百姓安居樂業,民生欣欣,卻和州郡僚屬的關系極劣,有些郡太守還公開反對他,兩下裏如鬥雞過招,彼此不相容納。

陶謙看著渾噩不成氣候的僚屬們,心裏一邊惱恨著一邊猜忌著,這寂然無聲的景象讓他不得不生出懷疑,僚屬們的不作為也許是別有所圖,也許他們是盼著自己倒台,私下裏早和曹操勾搭成奸,等著將來他陶謙合門被曹操屠戮。這幫見風使舵的小人趕著去諂媚新主人,自然可以在新君的碗裏分一杯羹。

“明公,”一個容長臉的年輕人開口了,那是陳登,“可以求援。”

陶謙望向他:“向誰求援?”

陳登啞巴了,他猶猶豫豫地說:“袁公路,或者袁本初。”

陶謙嘆道:“袁公路反復之人,淮南毗鄰徐州,袁公路早懷覬覦之心,倘或求援淮南,豈非請狼入室。袁本初更不合適,他和曹操兩廂連和,怎會為一陶謙而罪盟友。”

“我卻有一人舉薦,不知明公可否采納!”說話的人聲音洪亮,卻是麋竺。

陶謙早就饑不擇食,撿著了就咬住,急忙道:“子仲所舉是為何人,但言無妨!”

麋竺朗聲道:“平原相劉備。”

陶謙似乎聽見了一個極其遙遠的名字,半晌沒回過神來,天下諸侯割據以來,跨州連郡者數不勝數,大者據有數州,小者控扼數郡,聞名天下的豪傑不計其數,劉備的名頭,他多多少少聽聞過一些,但與成名已久的諸侯比起來,劉備就像幽州春天揚起的黃沙,過了也就忘了。

麋竺知陶謙不置信,說道:“明公可曾知曉,當日孔北海在本郡被黃巾圍困,求援無處,幸得劉玄德不辭艱難,晝夜奔赴解圍。此人腹有大義,敢為天下解難,明公而今求援四面,劉玄德乃不二人選,他必會千裏赴急。”

麋竺說的那件事陶謙也有耳聞,大約是一年多以前,黃巾余孽圍攻北海,孔融身陷孤城,情急之下,遣太史慈匹馬突圍去平原求救。眾人皆以為是水中撈月的奢望,孰料劉備竟然真的派兵前來解圍,生生賺來了響當當的俠義美名。

“明公,子仲所薦,登以為可取!”陳登應和道,“劉備為公孫瓚部勒,公孫瓚與袁紹兩虎不容,曹操如今交好袁紹,是為公孫瓚敵讎。青州刺史田楷亦為公孫瓚屬領,青州鄰近本州,唇亡齒寒,必定不會坐看本州覆滅,明公若告急劉備,便是求救於公孫瓚。況公孫瓚與本州尚有盟好之誼,榮損俱連,安危同體,劉備出兵,公孫瓚怎能坐視,請一援而得兩援,又能聯盟大州,一舉兩得!”

陶謙聽得很仔細,陳登話音落地,他已定了主意,撫掌道:“善!立即傳書三封,一致幽州公孫瓚,一致青州田楷,一致平原劉備。”

※※※

原野上的風很大,呼嘯而過時猶如千軍萬馬,微風拂拭時猶如輕兵潛行。無風時,又恰似三軍對陣屏氣凝神,兵器已攥得滾燙了,士氣已飽滿了,只等待著沖鋒的軍令。

平原就像這個地方的名字一樣,平坦得沒有起伏,地平線漫長如一個女人平淡而卑微的守候,天長地久,滄海桑田,埋在土裏的骨骼化成了塵埃,她還在盛滿了星光的麥田裏眺望。

劉備緩步徐行在郊外的野草地,想起了他的妻子,他其實連她的名字也忘了,只記得她在燭光映襯下紅馥馥的臉。她牽過自己的衣服,一針一線,密密地縫合了,平整的針腳像她柔軟的頭發,捧在手裏,微涼如水。